“既是这位来,便是不经过冯驸马那一层关系,人也是要请来的…还有你家老夫人,也一并请来吧。”
李星仪忙向皇后谢恩。
“自家人谢什么?”皇后又对太子妃道,“还有什么问题,一并请教了这位燕王妃。从前她可是咱们京中第一贵女,当年陛下挑了又挑,这才挑中个最好的给咱们阿纯…”
王妃掩面而笑。
李星仪自入了宫中之后,察言观色的本领比在东宫别苑时还要胜上一筹。
不知道为什么,她观燕王萧纯总觉得有些瞧不透——兴许是因为这位殿下天生不言的缘故?
晚间,李星仪回了西阁。
其它宫婢已经退离,西阁内仅留了初盈三人。
怕李星仪席间饮酒,三人准备了醒酒茶。等伺候了她洗漱上床之后,初盈和绯烟关门走了出去。
应是荻花在外间值,李星仪也早习惯了这么个规矩。
按理来说,像荻花这种半路来的宫婢不应该近身伺候李星仪,东宫别苑的来的宫人伺候得好不好是一说,可有文姝的前车之鉴,怎么也轮不到荻花。
但此李星仪非彼李星仪,荻花曾是她在别苑中最要好的伴儿,哪能不知道荻花有没有坏心思?
是以荻花自打进了显阳殿西阁之后,日子才算是好过了一点儿。
这一夜,李星仪刚上了榻打算睡上一觉,便听到荻花在外间的榻上翻来覆去。
兴许是担心吵到自己,过了一会儿荻花便又没了动静。
李星仪正要继续睡时,荻花却开始趿着鞋走动了。
她一会儿放下帘子,一会儿又吹灯,像是有忙不尽的活儿似的。李星仪便是再好脾气,也有些烦躁。
终于,在荻花叹气了不知多少遍时,李星仪高声问:“你不睡觉,你叹气做什么?”
荻花知道扰了这位脾气不算好的李二小姐入眠,忙轻声道:“二小姐,对不住…今夜总是不舒坦…”
李星仪在宫中有一把的人要应付,活得不比荻花轻松,此时也有些来气。
“你去让初盈进来守夜吧。”她命令道。
荻花期期艾艾地说了几声好,便抱着衣服打算往外走。结果一回头的时候见那李二小姐穿着寝衣卧在床榻上,那模样同自己在别苑时的好友二,当下便抱着衣服又走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星仪跟前。
“奴今夜总想着,该怎么同二小姐开口。这才辗转反侧了一晚…”荻花垂着头道,“有些话,奴觉得不能不同您说。”
荻花素来是个坦荡的人,李星仪也猜想她定然是想要同自己说些什么才在床上滚了一晚上。
李星仪披衣坐了起来:“你直接说,不会怪罪你。”
荻花心里有了主心骨,她抬起头,咬了咬下唇后道:“您今晚赴宴的时候宫禁换值,不少人都见着禁军的慕容副统领同太极殿的蓝侍中走一起了。白日里初盈同说好像瞧见了蓝侍中,他还给您带了个包袱…”
李星仪听后面色一沉,低声道:“宫里头的事不要乱打听,听到了当没听到,看到了当没看到…你在别苑的时候奚官没教过你么?!”
位卑之人知道太多不是好事,李星仪生气也是真生气——她铆足了劲将这丫头从式乾殿那边弄过来,没想到她还是这样一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眼下自己还是李二小姐,能勉强护得住她这一时。万一哪日她的老底被揭开,她不再是李二小姐,那时荻花就是死了也只是被草席子一卷送去京郊乱葬岗上埋了。
“奚官教过…不、不是,您听我说!”荻花摇着头道,“蓝内臣掌前朝宣召,是陛下心腹,连太子殿下都高看他一眼。他从来不会同谁走得近,这是头一回…那位慕容副统领却不是个好人,他是慕容大将军家的走狗,专门替他们干些杀|人放火的事儿,外头没有说他好的…奴知道李老夫人让您进宫是指望您能像太子妃那样嫁个好夫婿,可慕容副统领不是良人,他同国舅家的大小姐到现在都不清不楚…您肯定会说您和副统领没什么,可别人不知道,奴却是知道的——那日您救了太子妃之后是副统领送您回来的,您坐着他的马,同他有说有笑,快到显阳殿了都还没有分开…奴当时瞧见了,一直替您担着心。今日又给您送了东西,能图什么好?还不是因为您是太子妃殿下的妹妹…二小姐,那位的心眼儿坏得很,您不要被这样的人蒙蔽了!”
李星仪听了,面色渐渐涨红。
“这还是显阳殿的西阁,我看我真是宠你们久了,什么话竟然都往外说!”李星仪平息了呼吸后道,“我不赶你走,但是诸如今日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荻花见她生气,以为这李二小姐真心爱慕上了慕容副统领。想自己好不容易才说出的一番话没有被肯定不说,还平白挨了训斥,心中自然是难过的。
“奴知道自己之前觉得您像一个朋友因此冒犯了您。”荻花哀哀地道,“可是自打奴进了这西阁,只想着怎么服侍好您…您是太子妃的妹妹也好,是别的什么人也好,可奴真的没有半点儿歪心思…”
李星仪气她什么话都往外说,不愿意再听她多解释,黑着脸指着门道:“你出去吧,也别让初盈进来了,今夜我想好好睡上一觉…”
荻花不敢再开口,抱着衣服默默地走了出去。
荻花走后,李星仪却觉得更难受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又起来去检查一下门窗,见都关严实了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床榻边,将白日里塞进床板下的那个包袱抽了出来。
包袱被展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只兔毫笔,一个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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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立冬来得巧,正逢十五,想来也应是个圆满的好日子。
早间李玉镜便来使人接李星仪出宫。
李星仪在西阁打扮时,皇后也亲自到了场。
“年轻女孩儿多穿些鲜艳的衣裳,不要总是青灰色,让人瞧见了还以为不是高门的小姐,却是小姐的婢女呢。”皇后交代道,“你就跟着你姐姐走,外头那些夫人怎么巴结你不用应付——指不定她们背后还说你还是个哑巴呢。”
李星仪没去过孟冬宴,总是有些紧张的。
绯烟正替她描眉画眼,她却直勾勾地盯着皇后:“…您怎么不去?”
一问出口,便觉得自己蠢了——皇后是什么身份,去了还能叫孟冬宴?
方寸阁归属虽为简王府,却并不在简王府内,而是在城西北,紧挨华林苑。
简王萧瑧虽与兄长不睦,却好雅乐与美食
方寸阁尽揽天下名厨,为满足这位口味刁钻的殿下绞尽脑汁。所幸如今简王被削了爵位,简王府暂时没有处置,方寸阁却已经按捺不住自行接客了。
因太子妃的缘故,李星仪提前便到了。
此时正是辰时前后,李星仪的马车来到方寸阁前。
下了车后方知方寸阁并不只是一座楼阁,也不止方寸。
方寸阁是一座奇伟院落,进了重重门户之后豁然开朗,右侧是高低错落的楼阁,拱着一座百尺瞭望楼;左侧是一排宅院,后头紧挨着一片湖。湖上又有两座百尺楼,两座高楼之间竟架起了一座长廊,也不知是如何建的竟这般精巧用心。
李玉镜身边的使婢见了她,忙引她向里走。
随着大道向前,越走离那片湖越近,也越发看清那两座楼中间的长廊原就在湖中心。
李星仪心想,这若是从上面掉下去,倒也不用担心摔死了。
想归想,也不得不说这位简王的确是个妙人——明明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可自建的方寸阁竟有如此情|趣。
也不知道他本人是什么样的人,凶神恶煞还是大腹便便?相由心生,心狠人狠;好吃喝,必然瘦不到哪里去。
李星仪正腹诽简王模样时,又听李玉镜身边的使婢开了口。
“因着身份高的缘故,太子妃不能请皇后、冯公主出席。本也不想请李太夫人的,可想着既然您在,李太夫人也在京中,若是不来便等同于向旁人告知二小姐人依仗。李太夫人应该稍后便来,还请二小姐稍待。”
孟冬宴在午时末,申时初。眼下才过辰时,还有些早。
李星仪习惯性地点了点头,由着使婢带自己前往太子妃安排歇息的地方。
休憩之地也不远,便是在进门右首侧的一座楼内。
李星仪进了楼,此时尚早,而自己昨夜里又晚睡,早间起得也早,便依在一张榻上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地入睡,听到外间有人影不断晃动,伴着低低呵斥的声音。
李星仪觉得吵闹,推开门便走了出去。外间廊下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仆婢,正掐腰训斥一名老婢。
“…做什么都毛手毛脚,你究竟是如何进来的?!管事的真是瞎了眼睛,招什么人不好非要招这尊大佛进来…呐呐,扫地扫地不会,擦窗户缝儿嫌脏…你嫌脏,旁人就不嫌脏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方寸阁’!待会儿多的是夫人小姐来,若是让旁人见着咱们连窗户缝里都藏着灰,少不得笑话咱们惫懒!告诉你,这还是好的呐!若是咱们正头王爷回来,你这样的早就被砍了手脚拖出去扔了…”
年轻仆婢骂得难听,年老的那个也不像什么善茬,摔了手上的破抹布怒声道:“你放肆!”
“老娘放肆?你当你是什么贵人呢?我呸!”年轻的仆婢没见过这样扭捏的人,一口粘痰“呸”地一下吐在了地上,“活不会干,倒是挺会做梦!你这狗嘴里能不能吐出点儿新鲜词儿来?反反复复就一句‘放肆’。告诉你,我不光放肆,我还会放屁呢!”
年轻的仆婢说着,挪动尤其丰满的身子开始弯腰背对着那老婢。
那老婢气得发抖,急忙推开了两步,恰好就来到李星仪跟前。
她扫过李星仪的脸,却像是被吓到一般瞳孔骤然紧缩,整个人猛颤了一下。
李星仪来时未见着她们,心想这两位应该是方寸阁的人。她们吵得厉害,她便转身离开。
这座楼内有前后两个门,前门被吵闹的良人堵死了,李星仪便从后门离开。
李星仪离开之后,那年轻的仆婢便又欺了上来,指着老婢的鼻子骂:“看看看,瞎看什么呢?!”
那老婢指着黑乎乎的门内,喃喃道:“鬼…鬼…”
年轻的仆婢可不怕鬼。
“什么鬼不鬼的,老娘看你就是想偷懒!鬼来了也比你这笨手笨脚的老婆子好使!”
说罢,她拽起呆若木鸡的老婢朝另一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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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仪在另一座房内睡了一觉,待醒来时日头也已经临近午时。
太子妃身边的使婢来寻她入宴。
李星仪跟着她去了那座两座高楼之间连成的长廊。
此时方寸阁已经来了不少人,或是在湖边谈笑,或是在楼里叙旧,无一例外地满身绮罗装束,看上去便是身家殷实的贵人。
除了太子妃和燕王妃,李星仪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裴澄练。
裴澄练正在湖边站着,同另一位个头稍高她一些的女子说话。只是高个儿的女子似乎并不想同她交谈,一直在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什么人。
不过显然裴澄练也在找她,因在李星仪瞧见她的时候她便望了过来,嘴角扯起一抹轻蔑的笑容后朝李星仪的方向走来。
不是冤家不碰头,李星仪自认自己不曾得罪过这位,可偏偏每次裴澄练看到她都是面色不善。
果然,下一刻裴澄练便来到了她跟前,压低了嗓音笑着同她道:“这一日是不是你想很久的?辛辛苦苦从赵郡那巴掌大的地方来,可不就是为了今日?”
李星仪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后同太子妃的使婢上了楼。
在她的认知中,像裴澄练这种自小被娇惯了的小姐,你越是同她不对付她便越是来劲儿。
你不理她,久而久之她便觉得无趣,如此一来也不会再来烦扰你。
这边李星仪甩开了裴澄练后,裴澄练便又回了之前同她交谈的那名高个儿女子跟前。
“看看看,你还看什么?!”裴澄练跺脚道,“那对着慕容枭勾勾搭搭的女的已经上去了,你还在这儿找他呢?!”
闻言,那女子转过头来蹙眉道:“你个姑娘家,说话注意些,不要什么词儿都往外冒,没得被别人看轻。”
裴澄练一咬牙顶撞了回去。
“被看轻的是你,不是我!”

第九十七章太夫人
裴澄练丢下这句话后便甩下了她,一个人上了楼,打算去寻李星仪的晦气。
这边李星仪跟着使婢上了楼。
楼梯不同于普通楼梯,是弯弯的斜梯,没走几阶就一个台子。想来也是考虑到女子体弱,登梯时体力难以支持,这才设了休憩的台子来。
李星仪无聊便数着台阶,一、二、三、四…十三个台阶为一段,上面便是台子了。
李星仪没往深处想,只是平时心细,什么都观察入微。
可一直走到顶楼她才发现,就连台子也是十三个,是凑巧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李星仪走上长廊,见数列彩绦悬在隆起的飞天藻井上——这条长廊比自己再下面看到的要宽绰许多,过道两侧皆是摆好的案几矮凳。因人未到齐,不少衣妆奢丽的贵族女眷正倚在栏边交谈。
湖面有风吹过,长廊内香气四溢,不知是酒肉香还是女子身上香气。
太子妃正站在长廊另一侧尽头指挥使婢做事,虽然忙碌,然而举止不失端庄,倒真应了皇后的话——太子妃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了。
在看到太子妃的同时,李星仪便想起了楼中十三级阶梯。
《易》说九五飞龙在天,十三之比九五之和少一级,的确是狼子野心。想来若他有翻身之日,定会搅得式乾殿不得安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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