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也不顾皇上在场,当即冷声打断。
“淮阴侯——”白幼蓉脸色惨白,这不是摆明说她既不忠又不贞。
“好了。”李弘祀看了一眼白幼蓉,低声制止。今日若不是她找事,也不会带出这些后续。
“长乐,你的心意,朕明白,但你与淮阴侯情比金坚,朕也不忍你枯老宫中,你现已是公主,待日后朕选个合适的日子,正式操办一番,绝不会委屈你!”
情比金坚?司沅咬牙,“皇——”
“谢皇上成全。”赵珣一把将司沅扛在肩上,再不让她说下去。
李弘祀轻笑着摇摇头,摆手道,“你们去吧。”
司沅就这样被扛着出了勤政殿。
赵珣也不管她又踢又打。
江蓠一看他们出来,连忙凑上来,“侯爷公主你们——”
再撇了一眼周围,只怕用不了多久,淮阴侯将长乐公主扛出勤政殿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赵珣!”司沅一落地当即一脚踹过去。
可惜,脚稳稳当当落在他的手里。
赵珣唇角一扬,眸中尽是得意,“从此,你也不必再假模假样同避嫌了。”
说罢,扶她站稳。
司沅真的要被气死,“你到底想干嘛啊你!”
赵珣没了先前的笑意,眼神似有疲惫,“李司沅,皇上早就不想杀你了,你何故非要卷入这些事情呢?”
“你明知——”司沅看他如此,低声解释。
赵珣挑眉,“那又怎么样?难道贤妃娘娘临死前生下你是为了让你替她报仇吗?”
“我不能不帮他,”她语气坚定。
赵珣嗤笑,“对,又是为了他,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将你推入深渊,可有为你考虑过?”
“皇兄?”赵珣冷笑着捏着她的手,“就他的那些心思,他配吗?”
“你根本不懂!”司沅挣扎着要挣脱。
赵珣将她的手腕恨恨丢开,“李司沅,我们俩究竟是谁不懂?”
他深深看她一眼,大踏步离去。
司沅愣在原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她从未想过那个眼神会出现在如此倨傲的人眼里。
“公主,”江蓠怯生生地唤她。
司沅挤出一个笑容,“我们回去吧。”
说着,一转身。
白幼蓉若有所思瞧着她,“长乐公主真是好福气!”
司沅并不想和她搭话,就要绕过她。
白幼蓉没了先前的尖锐,不叹惋,“人生三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司沅侧目,她差点忘了,当日白幼蓉佛经是念得极好的。
“真是可笑,所求的求不到,求到的又是一场空,”白幼蓉花般容貌上竟有颓然之情,“当年上巳节,我便发现他早已倾心于你而不自知。”
“可惜,我看得清楚,你心里没有他,想来他自己也是知道的。”
“李淑妧?呵,我是真的嫉妒你。”她仰头一笑,“可我也真的同情你,原来你并不比我好多少!”
司沅不想再听她疯言疯语。
径自离开。
初入皇宫,就是这般吗?
司沅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江蓠,你会将我的举动全部告诉赵珣吗?”
“公主——”江蓠顿足,立刻跪下。
司沅眼皮都不抬,这当真是明知故问,轻轻一笑,她身边何时缺过监视她的人了?
监视归监视,衷心也衷心,罢了,人生在世是不能太过明察秋毫的。
司沅笑了,所求的求不到,求到的又是一场空?
“走吧。”
时间转瞬即逝,司沅进宫已经一个月了。
也不知是白幼蓉觉得没趣,还是碍于李弘祀的约束,她倒是没有预想的那般不依不饶来找事。
其实想想,白幼蓉根本不是那么心浮气躁、冲动易怒的人,只是女子一旦触及真情,总难免有言行失态的时候。
唯独不明白,她明明这样爱慕赵珣,即便遭他拒绝,又何至于非要进宫嫁给一个都可以做他父亲的人?
司沅心叹,后宫女人的心事,猜不透!
这一个月来,司沅再未去过仁安宫,最多隔一段时间就去探望下皇后,可每次也总是少坐一会便离开,只保持面上的礼仪。
不至于太亲密,也不至于太疏离。
其余的人更是从不往来。
而动手打贵妃的事,更是私下被添油加醋的口口相传。
再加上皇帝明令禁止宫人讨论她的身世。
后宫人皆暗叹,这位长乐公主不愧是燕王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如出一辙的阴郁凉薄。
何况还有传闻说,她已被皇帝私下许给淮阴侯了,毕竟众人皆瞧见淮阴侯将长乐公主扛出勤政殿。
是以,偌大的皇宫中竟一人敢招惹她。
“长乐公主到。”内侍在殿门外朗声唱和。
司沅一如既往地来探望皇后,犹记得从前,她总是端庄华贵、风韵犹存,可这才没几年,竟如此苍老,眼里再不复往昔的光彩。
“你来了,”皇后才用完药,靠坐在床上,神情憔悴,柔顺的发丝已有花白之迹。
司沅瞥了一眼,便低下头,“长乐拜见皇嫂,皇嫂万安。”
“起来吧,”皇后蜡黄的脸上勉强一笑,“现在整个皇宫,谁还记得有本宫这么一个皇后,也就只有你了。”
内人早已搬来座椅,司沅便起身坐下。
就算从前皇后好的时候,已有衰老之态,更不消说如今卧病在床,形容枯槁,这般状态又如何能挽回整日流连在万花丛中的皇帝。
可惜,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像李夫人一样看破君王心。
司沅心有不忍,“皇嫂要放宽心,心情郁结不利于康复。”
她浑浊的眼睛里,无限悲凉,“但凡有一口气在,多少总会不甘心,待什么时候咽气了,什么时候才能死心吧。”
“皇嫂对皇兄固然情谊深厚,但也要顾念自己。”也真是讽刺,后宫中但凡动了真心的人,总是落不上一个好下场。
皇后枯木逢春般的笑了,“自己?本宫做得了皇后,便再也做不得自己。”
她笑完,便垂头不语,暗自伤神。
司沅起身行了一礼,“皇嫂休息吧,长乐就不叨扰了。”
刚要迈出脚步,皇后抬眼幽幽一笑,“你每次来,只同本宫闲话家常,当真是一无所图吗?”

司沅站定,片刻又缓缓坐下。
皇后端望着她,声音轻缓,“只是本宫不知,你所为何事?是为你母妃当年的案子吗?”
当年贤妃因严胜且又牵扯到‘三王之乱’,终是自尽而死。
司沅没有否认,算算年纪,其实先贤妃与皇后年龄相仿,很多事情她一定亲眼目睹。
皇后整个人陷入回忆,面上的情绪交叠,半晌过后,望着她语重心长,“阿妧,你若是想好好活着,这些事情就永远不要过问,更不要触及。”
司沅看得出来,她一定是知情者,说不定还是参与者。
阿妧?这是皇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相信至少在这一刻,皇后是真心实意为她好。
“你去吧,本宫倦了。”有宫人扶着皇后缓缓躺下。
司沅站起身,行了一礼,离开。
其实,贤妃当年是不是被冤死的根本不重要,即便沉冤昭雪,她也活不过来了。
一个后宫女人会在乎后世对她的评价吗?只怕她连个完整的名字都不配拥有!
何况,成王败寇,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他们要做的就是成为新的胜利者。
皇后误以为她所求的是当年真相,也挺好。
毕竟,一个无欲无求的人,总是会让人心存戒备。
倒不如叫她误以为掌握了你的心思、拿捏了你,行事更来得方便些。
“公主,”江蓠在旁提醒,“豫王殿下。”
司沅刚刚只顾着低头想心事,竟不想碰到豫王李弘佑,她的十三哥。
这是他们自上次皇家宴会过后,首次见面。
还不等她开口,李弘佑严肃的脸上有些局促不安,“你上次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司沅一愣,他是指那次在客栈与她单独交谈?
可那个时候自己都还未恢复记忆,又如何跟他说?
司沅眨眼一笑,“秘密总有个揭晓的过程。”
“对不起,以前的误会你了,别放在心上,”李弘佑摸了摸后脑勺,眼睛乱看着,神情尴尬。
“我记住的是打架的时候,豫王殿下挺身而出,给我撑腰啊!”
司沅笑嘻嘻地看着他。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李弘佑对李弘暄始终忠心不二。
因为她死得早,倒不知道他的结局。
不过,李弘暄死了,他又怎么可能会好过。
对了,司沅凑过去,“你还爱吃酒酿小圆子吗?”
“嗨,这——”他更加窘迫了,但还是点点头。
她以前做过一次酒酿小圆子,结果他连吃好几碗。
司沅的眼睛有些酸,“以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李弘佑明显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笑着答应,“好。”
“你是来看望宁太妃吗?”
“不是,我是专门来找你的,”说着,他恍然醒悟,急忙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皇兄并不方便常入宫。”
司沅接过信收起来,“他们都好吗?”
她这一入宫,甚至没机会同紫苏他们说一声。
“你放心,有我们在。”他挺着胸脯,自信满满。
司沅点点头,不论他们都是谁的人,好歹也陪了她那么久。
谁曾想他又接着拿出一个盒子,塞给她,“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只觉得这个很衬你,是哥哥给你的见面礼。”
司沅打开盒子,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璎珞项圈,清透晶莹的梨花很好看。
“谢谢十三哥。”
李弘佑走的时候,司沅心酸得能滴出水来,希望离我们三个重新围坐在一起吃酒酿小圆子的日子不远了。
看信的时候,司沅并没有刻意避开江蓠。
寝殿内,看完信。
“江蓠,你每次都会给赵珣说些什么呢?”司沅将信重新折起来,抬头漫不经心地看她。
江蓠正在倒茶,脸一白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溅出来。
她赶紧跪下,面露难色,“公主。”
司沅托着下巴,笑吟吟,“你先起来,咱们聊聊天。”
江蓠心慌,哪敢,“公主。”
司沅也不强迫,“那我问你,赵珣知道我发现你是他的人了吗?”
江蓠睁着水的眼睛,乖巧地点点头。
“那他凶你了吗?”她可没忘当初他是怎么罚云的。
江蓠先是点点头,再又摇摇头。
司沅心里忍不住笑了。“傻跪着干嘛,快起来吧。”
江蓠将信将疑站起身。“公主是什么意思?”
她又不提防他,他又有啥好生气的呢?
司沅笑,“我的意思是,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江蓠懵懵懂懂。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都跟他说些什么?”
“就是,就是,”江蓠头一垂,嗫嚅,“就是公主的饮食起居,最近有什么忧心的事。”
他说,我们俩究竟是谁不懂?
司沅默默地叹口气。
三天后,李弘暄也回了陵川。
半月后,董相的儿子被捕下狱,他仗着父亲是已故董太后的弟弟,行事骄奢不守法纪,擅自挪用军饷一千六百万钱。
事情败露,李弘祀大怒。
可与其同谋者张氏一直却迟迟未能捉拿归案。
又过半月,张氏也终于落网,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
不想,张氏在狱中上书告发乐安公主李如贤与皇后侄子姚敬私通,并行巫蛊诅咒天子。
李弘祀震怒,命白威彻查此事。姚氏父子统统被抓。
姚氏父子最终死在狱里。
而李弘祀也病了,这一病更加相信有人用巫蛊之术加害他。
李弘祀命姜贺带着巫师四处挖木偶人,但凡挖到就逮捕附近居住的人,并用炮烙之刑逼供认罪。
民间人心惶恐,互相诬告,不想短短一个月死者前后近万人。
李弘祀久病不愈,便携着纯贵妃、宋昭仪去玉泉行宫疗养,赵珣亦在随行人员中。
“公主,您还要去探望皇后吗?”江蓠不解,如今宫里宫外人人自危,生怕同姚氏有交集被皇上怀疑。
司沅也知道,自古以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巫蛊之术,历史上为此丧命的人不计其数。
不说别的,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处死,她这个皇妹又算得了什么。
司沅直到现在才深深感受到皇室斗争的惊心,亦体会了究竟什么是君心难测。
“公主,不好了,姜大人在太子宫里搜出木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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