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冯翊睁开了眼,想着应是皇后派人过来了,起身便去迎接。
然而停在太医署大门外的却是冯公主的仪仗。
公主人也亲自到场,却没有下辇,只是对愕然站在门前的冯翊问:“发生了何事?”
冯翊虽有些失望,然而母亲既来却也多了几分底气。
“儿子从三哥那里出来后便来问太医署要人。”冯翊尤为不满,指着身后的赵老与许医丞道,“他们诓骗儿子,硬说没有那人!”
许医丞等人连忙上前,向冯公主行了个跪拜礼后道:“署内的确没有小淮阳君要寻的使婢,请公主明鉴!”
冯公主一脸怒容,护甲将扶手敲得咔咔响。
“他说有便有,什么样的使婢有这般能耐,让你们太医署上下兜着?!”冯公主对着许医丞道,“皇后那边都允了,你们还能将人藏一辈子不成?!”
许医丞不知如何解释——太医署内所有婢女皆已在此,冯翊也一一看过,没有就是没有,他们还能凭空变出一个人来不成?
何雁迟与许松意冷汗涔涔,低着头还瞧瞧瞥对方,见彼此脸色均差到了极点。
他二人正犹豫要不要将事实说出口时,一旁正在撸猫的赵老却开了口。
“…公主?”
冯公主毕竟离京时间太长,已经忆不起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她疑惑地望向赵老,打量间满是皱纹的面上沟壑显得愈发深了。
赵老叹了口气,将双全放到地上,给冯公主磕了个头。
“现今临近太医署大考,雁迟和松意都是了不得的后生,做医丞为帝后储君诊病指日可待。小淮阳君这时来太医署闹事,于他名声不利,于太医署选拔医丞亦不利。”赵老说着又磕了个头,“署内并小淮阳君要的人,还望公主看在往日的份上…高抬贵手,放过等。”
冯公主的眼睛随着他的话逐渐瞪圆。
“你…你是…”她哆哆嗦嗦地指着赵老道,“赵公脩?!”
赵老依然跪在地上,平静地道了声是。
冯公主身下的辇晃了两晃,似是有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阿羽!”冯公主突然出声,“我们回去!”
“我为什么要走?!”冯翊拒绝道,“人肯定被他们藏起来了…皇后舅母都答应将她赐给我…我不走!”
冯翊来这里寻了半天都未寻到人,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冯公主紧紧握着扶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儿:“今日先随母亲回去,母亲还有事要吩咐。”
冯翊不愿,正欲再逼问何雁迟等人时,左边院子里走出一名身形魁梧的带刀大汉——正是青阳。
何雁迟与许松意原本只是汗流浃背,看到青阳后那汗水瞬间变凉,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今日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就忘了听风苑里还住着位杀神!
然而青阳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之后走到冯翊跟前。
“殿下让您先回去。”青阳道,“殿下还说,您想要的人并不在太医署,日后自有机会见到她。”
冯翊谁都不信,却只信萧瑧。
“真的?”冯翊问,“可三哥他怎么知道…”
“殿下何时骗过您?”青阳有些不耐烦,“殿下想清净些,您还是早些走吧。”
冯翊慢慢平复下心中怒气,道:“我知道了。”说罢便上了冯公主的辇。
“今日算你们走运!”冯翊撂下狠话,只是再回头看向太医署,却依然有些不甘。
待冯公主走后,青阳才扶起扔跪在地上的赵老。
大全双全不知为什么远远地跑去了另一边。
赵老起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对青阳道:“这一次是不是算他帮我?这笔账也要记在我头上?”
青阳微微俯身,道:“赵老教殿下医术,多次言传身教算是相抵,不会再记上一笔。”
“嗯…”赵老点了点头,慢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青阳也离开,大全和双全才跟上赵老。
“怎么就收了个转世睚眦做徒弟…”赵老背着手,摇头叹气。
回去的路上,冯翊窝了一肚子气。
冯公主向来宠他,见他只偏头向外看,也不同自己说话,便来抓冯翊的手。
“母亲为何拦着我?!”冯翊回过头来甩开冯公主的手道,“皇后舅母都答应了,若是您不拦着,我今日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现下的冯公主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恐慌,她心平气和地对冯翊说道:“秋后正是他们太医署选拔新医丞的时候,你这么一闹,皇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必然不高兴。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等他从徐州回来也要治你的罪!”
冯翊却是不信的。
“有您和父亲在,陛下和娘娘怎么会处罚我?”冯翊道,“且咱们本就告知过皇后,人也是她答应赐给我的,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冯公主想起赵公脩依然有些后怕。
“…太医署那个地方,你还是少去为妙。”冯公主道,“那个赵公脩有点本事,陛下和皇后都敬着他,谁也动不得他。既然说那宫婢不在太医署便十有八成是真的——赵公脩活了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他不是个能说谎的人。”
说起赵老,冯翊也觉得奇怪。
“您刚刚见着那老头怎么跟鼠见了猫似的?”冯翊奇道,“您怕他?您为什么害怕他?”
冯公主现在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提起赵老时不似刚刚见到他时那般大惊失色。
“我有什么好怕他的,我又不在京中。”冯公主闭着眼道,“赵公脩…罢了,不提他。萧瑧既然说你日后有机会能碰着那女子,你便等着。你父亲去粥棚时你也跟着去转转,一来挽救下自己名声,二来说不定能再碰上那女子呢…”
粥棚外还好,粥棚内尽是些外地来的流民,数月不曾清洗过身子,那味道一般人实在是顶不住。
冯翊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可又想起那日跪在棚子里的婢女清的模样和细白颈子,顿时觉得粥棚也没那样难以忍受了。
“我去便是。”冯翊不情不愿地道。
冯公主宠溺地看了他一眼,二人又同去广莫门接冯驸马。
广莫门外,冯驸马依然坐在粥棚内指使仆婢舍粥,见冯公主仪仗来微微蹙眉。
冯翊跳下了辇走进棚中,捏着鼻子道:“父亲,儿子来帮您。”
冯驸马有些惊讶,仔细地打量了冯翊一圈儿后问:“你发什么病了?”
“儿子真是来帮您忙的。”冯翊拉下了脸不高兴道,“您不信?”
冯驸马自然不信。
冯翊是个什么德性,身为父亲的他再清楚不过——性子暴烈难驯,人又顽劣不堪,亦十分好色。
冯驸马只当他是来寻那日那位婢女的踪影的,便打发他道:“你要寻的人不在,还是早些回…咦?”
冯翊不等冯驸马说话,便走到粥桶旁打起粥来。
他拿长勺探入粥桶内,在桶底狠刮了几下,终于舀出满满一碗黏稠的粥来给旁边小叫花子似的流民。
那小叫花子千恩万谢地接过,一仰头咕噜咕噜地饮下去。
冯翊觉得有意思——鞭笞人同做好事救人的感觉大有不同,救人时的快感像是吃了糖,甜是从心底一丝丝漾开的,虽少但有些舒服。这是从前鞭笞旁人时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冯翊上了瘾,一碗接着一碗地舀。
“快住手!”冯驸马却站起身呵斥,“你又没有做过,掺什么乱子?”
冯翊停下手,一脸辜地问:“儿子只是想帮父亲。”
冯驸马快要被他气吐血,道:“你没做过这些,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刚刚那人久未进食,不应食用浓稠粥饭,只能先进水,再进稀饭。你不知人来路,贸然递了碗稠粥给他,等会儿有他好受的!”
话音刚落,之前那领了冯翊打的粥的小叫花子便捂着肚子呼痛。
“我说什么!”冯驸马指着他道,“你随你母亲回去!”
冯翊手上的长勺被冯驸马的人拿走,他怅然若失地望着自己空空的双手,叹气回了冯公主的辇上。
他的精神头已经不如刚刚,心底却还是惦记着那水灵的小婢。
“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冯公主道,“徐徐图之才能达到目的。”
冯翊听不进去,满心是求而不得的那人模样。
冯公主见他着了魔似的,又道:“你唉声叹气做什么?那两个小医丞又跑不了,孟冬宴却是当务之急——等你定了亲,再去太医署问他们那女子的下落,只消好好同他们说,不怕他们不交代。”
冯翊听在心里,但却问起了另一件事。
“母亲…您说,如果我定亲后再去寻她,她是不是会嫌恶我?”
他本是随口一问,哪知冯公主却变了脸色。
“你失心疯了?!”冯公主忍着气压低了嗓音道,“不过一个贱婢,随意弄来做个妾都是抬举她!怎么,你还想着讨她的欢心?她若是不愿意你就不定亲了?!”
冯翊自然不觉得那女子有多金贵,可自己之前已经遭了她的厌恶,便不愿让她更讨厌自己了——而母亲的话又不能不听,莫非真应了民间中那个“母亲和妻妾掉进水中你救谁”的问题了?
冯翊脑子乱作一团,连声道知道了,便下了辇去透气。
恰好冯驸马命人将那小叫花子医治好,也该到了回家的时辰。冯翊索性坐上了父亲的马车。
冯驸马同儿子对坐,他已经收起了刚刚的不快,对冯翊道:“你表姑父过几日进京,待陛下归来后述职。你表姑母会跟来,要暂住在家中…这些日子你也收收自己的性子,不要让你姑母看了笑话。”
冯翊从未听说过这位姑母,随口一问道:“是哪位表姑母?怎的从前不曾听说过?”
“她在关中长大,你自然不曾见过。”冯驸马道,“她姓胡,初嫁赵郡李二爷——便是当今太子妃的亲叔父。那李二爷英年早逝,你表姑母再醮同郡英杰。如今他们马上便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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