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来了。王瘸子抬棺时踩到青苔，棺木倾斜的刹那，一支银簪从阿强枕边滑落，在晨光里划出银亮的弧。我弯腰去捡，发现簪头新刻了朵山菊花——不知他何时偷偷添的。
今早去坟前除草，见石碑旁生了丛野菊。大娃说要做个竹篱护着，小女儿却嚷着要移栽到茶馆门口。山风掠过茶田，带着新雪的凉意。我摸着发间的银簪，忽然明白：
有些人就像山菊花，开时不声不响，谢时满地金黄。但根扎在土里，年年岁岁，总会在风里轻轻摇晃。
山风卷着纸钱灰掠过坟头时，我忽然想起阿强总说野菊花命贱，石缝里、崖边上，给点土就能活。如今看着他坟前那簇金黄，才懂他便是这样的存在——不似牡丹招摇，没有寒梅傲骨，只是默不作声地把根扎进最贫瘠的土壤，用尽气力开出一星半点暖色。
这些年总有人问我后不后悔。后悔什么？后悔没早些握住那双手，还是后悔任他在风雪夜独自咽下苦楚？其实黄土垄中早埋着答案。当大娃把第一捧新茶供上坟头，当小女儿用歪扭针脚缝出山菊香囊，我忽然明白，有些情意不必宣之于口，不必冠以名分。就像他临终前刻在银簪上的山菊，花瓣层层叠叠裹住花心，最深的念想都藏在看不见的褶皱里。
如今站在茶馆门前，看着孩童追逐着跑过青石板路，恍惚又见那个瘸着腿采花的背影。山菊花年复一年地开，把苦涩都酿成蜜，就像他用半生沉默，在世俗的裂缝里种出一片春天。这世间情爱千万种，最锥心刺骨的，反倒是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相守——没有花前月下，只有柴米油盐里长出的，扎着血丝的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