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只能听见一句。
“那便给皇后吧。”
此时,我想着,看不清陆崇光也挺好的,最起码不用看见他视我于无物,再娇宠于皇后。
血液顺着我的脸庞缓缓落下,狼狈无比。
一如他当初三拜九叩,磕的额头鲜血淋漓一般。
玉符已碎,心里有些坚持的东西,仿佛也生了裂缝。
如此,也算偿还。
此后,我被幽禁在摘星楼中。
这次我没吃伤药,终日混沌得躺着,分不清日夜。
不知过了多久,陆崇光带着一身寒意来了。
“夏祭司,还不肯给出解药吗。”
陆崇光压抑着蚀骨的相思,冷声问道。
我想回应他,可浑身高热,说不出一句话。
陆崇光仿佛是怒了,刚掐住我的脸,转瞬却脸色大变。
我想着应该是我脸烫的吓人,烧到他了。
我病目微阖,朦胧得看着高傲的帝王手足无措,去翻箱倒柜得找药。
“小木匠,你又回来了。”
“对不起,我太粗心了,把你送我的玉符弄碎了。”
我心虽痛,却含着笑,多么想就停留在陆崇光焦急的这一刻啊。
我还想说些什么,便昏睡过去。
我醒来后,已经退了烧。
摘星楼冷寂如初,好像昨夜陆崇光的慌张是假的。
可能是玉符碎了的原因,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我解了禁闭后,坐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乘凉,却偶遇了皇后的婢女。
婢女瞪直了杏眼:“这可是陛下当太子时,亲手为娘娘种的。
你这等卑贱之人,怎么坐在下面。”
我望着这枝繁叶茂的海棠树,怕是超过百年,自然不能是近些年所种。
无论事实如何,我都被皇后罚跪了一天。
本来罚跪是寻常事,可这天夜里下了大雨,我还没晕过去。
看着我的婢女顿时花容失色,冒雨奔回朝云殿。
我低头,雨水就着血水,从我的身下缓缓流出。
我有孕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的。
一时间,整个后宫都紧张起来。
当今皇帝登基三年,膝下并无子嗣。
如今这个私生子,竟是王朝独子了。
宋雨柔看我的眼神带着忌惮,随意作贱我的行为收敛了许多。
陆崇光一直都未曾见我。
我摸着自己还平坦的小腹,我想起我与陆崇光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只因我爱玩爱闹,缠着陆崇光非要去打山鸡。
满载而归时,不想却遇上了独狼。
虽然没受伤,却掉了胎。
流云稀薄,夕阳西下。
我坐在摇椅中,摸着肚子,正享受着这难得的的惬意。
我想,即便陆崇光对我的爱越来越淡薄,可这孩子是我的骨血。
已经碎成渣滓的心,好像突然愈合了一丝。
楼外簇簇的声音传来。
再转眼,陆崇光眸色清凉,他仿佛是瘦了许多。
宋雨柔站在他的旁边,神色复杂。
我刚要起身行礼,却被两个太监钳制住手臂,一碗寒性逼人的红花抵在我喉咙处。
陆崇光:“灌下去。”
我死死得抿着嘴,挣扎着将那红花洒了大半。
我知道曾经那个掉的孩子,是陆崇光心中拔不出的刺。
那段时间,每每午夜梦醒,陆崇光都抚着我的小腹轻声呢喃着。
“乖宝宝,这次迷了路,下次还要来娘亲肚子里哦。”
那段时间,我吃了多少助孕良方,宝宝也不愿再来我肚子中了。
可如今,面如冰霜的陆崇光冷声命令着一波又一波的奴仆,势必将那红花灌下去。
我发疯一样,衣裙被撕扯掉大半,强迫我的奴婢都被抓得头破血流。
我瘫在地下,坚定得望着陆崇光,我想告诉他,我想要这个孩子。
木木焦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见我如此癫狂,陆崇光不语,亲自端来红花递给我。
“夏祭司,寡人不需要除了皇后之外的任何孩子。”
(4)陆崇光的眼神冰冷刺骨。
宋雨柔眼眸惊讶一闪而过,她也没想过陆崇光爱她如此之至,连皇嗣也不在意。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接过陆崇光的红花一饮而尽。
顺从得没有一丝挣扎。
看着裙下艳红之至的血,我晕死过去。
木木终于挣脱了束缚,从房门中猛得窜出来,恶狠狠得扑向宋雨柔。
父母之许,为之子期。
与其让他在悲惨中诞生,如今流掉他,也是一种善良。
自那之后,我病了,病得很严重,终日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我的小木匠。
重峦叠嶂中,穿着粗布麻衣的陆崇光,抱着冰雪可爱的女孩。
“娘亲,你回来了。”
小女孩张开双臂,甜甜得要我抱。
而我却拒绝了她,一刹那,小女孩便隐入尘烟。
好孩子,下辈子别找娘亲了。
陆崇光走过来问我:“晚芷,你怎么了?
兔子花灯我雕好了,快到上元节了,我们去放花灯。”
我望着眉目含笑的陆崇光缓缓道:“我要走了。”
陆崇光仿佛很着急:“怎么了晚芷,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摇摇头:“你没做错,是我太累了。”
眼前人非彼时人,再纠缠也是自己图伤悲,不如放手。
绛珠仙子欠神瑛侍者的泪,泪尽了,就回神虚幻境去了。
我还完了陆崇光的情,身心俱疲。
我想,我该离开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想离开只能给他解药,而我又从哪拿来的解药呢。
我醒来时,已不知是何夕。
木木被绑在床榻边,浑身被宋雨柔的人拔了毛,又被浇了开水,光裸着在床边凄惨得叫着。
我死死咬住唇,拿出匕首,轻柔得刺向木木的心脏。
“木木,对不起,下辈子不要再来找娘亲。”
木木就这么心甘情愿得死在我的手里,没有半分挣扎。
我将木木葬在梨花树下,愿它来世幸福安康。
我搂了搂披风,走一步晃三下,努力得不让自己不被风吹倒。
满天梨花中,我径直走向了我从未踏足的宣政殿。
统领太监拦住我:“夏祭司,陛下不见人。”
自我晕死过去后,陆崇光便把自己锁进了宣政殿,连皇后也不见。
我脸色苍白:“公公,麻烦你通传一下,就说陛下要的蛊药,我带来了。”
统领太监皱眉再三,还是进去通传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陆崇光,他脸色差得吓人,眼眶充血得望着我。
“夏祭司,你终于是想通了吗?”
我未福身行礼,只定定得再望着陆崇光,想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不忘记。
“陛下,微臣为您讲一个故事吧。”
我强忍着咳血的冲动,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苗女,她爱上了有家室的举人。
于是她便种了蛊,那举人便抛妻弃子与她在一起,还生下一个女儿。”
“可那举人夫人很有权势,硬是逼那苗女把蛊虫逼出来。
举人清醒后便百般补偿原配夫人,万般折辱那她的女儿。”
“他的女儿从小便想,为什么爹爹不喜欢她,对她非打即骂,让她与狗抢食,说她是孽种灾星。”
“后来长大了,她就知道了,是母亲抢了别人的爱,如今报应也算是天道轮回。”
望着陆崇光迷茫的表情,我微微一笑:“陛下,我便是那个女儿。”
“我是个孤女,我除了陛下,什么也没有了。”
“我绝计不走娘亲的老路,却还是不知情中误了陛下的姻缘。”
银华入户,梨花溶溶。
在讲故事的间隙,我已经走到缓台旁边:“陛下,谢谢您曾经那么真诚待我。”
陆崇光眸色混沌:“夏祭司,多说无益,朕要的解药呢?”
我回头再望一眼陆崇光,悲怆一笑。
随后便服毒,一跃而下。
你要的解药,我给你。
我白裙翩飞,伴着梨花和暗香,落得满地残红。
陆崇光手指几乎嵌入窗边,一口鲜血喷出,晕死过去。
(5)苗族情蛊,非种蛊之人心甘情愿,永世不得解。
可却还有一个万能的破蛊法,便是中蛊之人身亡,情蛊自解。
陆崇光不信我没中蛊,我便以死为解药解蛊。
陆崇光在苗疆待过一年,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不过这三年,他都没提过这个要求。
陆崇光醒来时,宋雨柔楚楚可怜得坐在他旁边哭诉。
他才知,他已经晕厥了半个月了。
如今朝野动荡得很,都说他这皇上命不久矣。
宋雨柔睁着水灵灵的杏眸,犹豫得问道:“陛下,那苗疆巫女死了。”
陆崇光双目无神:“嗯,死了”宋雨柔试探问道:“陛下,臣妾将她草草掩埋了。
终归死的不体面,吓到陛下了。”
陆崇光神色依旧波澜不动:“但凭柔儿做主。”
宋雨柔不再担心,转瞬扑在他怀里,说她想要月纱影做一件衣裙。
陆崇光扯出笑来,搂住宋雨柔。
可这笑容难看的吓人,无论陆崇光再怎么努力得笑,也假得可怜。
夏晚芷已死,情蛊必解。
可他的心,好像缺了一块。
此后的日子,宫中没了夏晚芷,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
陆崇光每日照常上朝批奏折,去京郊大营巡兵,召见朝臣,每夜再去看望宋雨柔,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剩余的时间里,陆崇光都是将自己锁在宣政殿不出去。
宋雨柔得意极了,她觉得她前三年真是太草木皆兵了。
一个乡野出身的苗女,怎么能比得上她从小到大的情谊呢?
一月后的夜,宋雨柔穿着彩凤穿花裙,在朝云殿翩翩起舞。
陆崇光依在塌上,边喝着酒,欣赏着美人舞姿。
“柔儿堪比汉宫飞燕。”
宋雨柔红着脸扑进陆崇光的怀抱,向他讨要着奖励。
“臣妾想要陛下房中那盏兔子花灯。
想必陛下一定是送给柔儿的。”
宋雨柔胜券在握,以往的金山银山陆崇光都送她,更何况一盏花灯。
啪得一声。
宋雨柔呆滞着,脸上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
陆崇光颤抖着,不可置信得看向自己打宋雨柔那只手。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行为。
陆崇光慌乱急了,甚至管不上宋雨柔的哭泣声,失控得冒着雨跑向摘星楼。
如今的摘星楼,密密麻麻得都是陆崇光曾经送我的雕艺品。
当然,原件都是被宋雨柔以不同的借口毁坏了。
如今这千百件雕工,都是陆崇光这一月来锁在宣政殿,不知不觉中雕刻出来的。
并且全都是按照时间顺序。
初见时的蜻蜓,追慕时的江宁河山图,我生辰时的晚芷醉卧相……最后一件,是离别时的那未雕刻完的兔子花灯……今日,便是陆崇光雕完兔子花灯,也是陆崇光恢复记忆时那天。
高傲的帝王被雨淋得狼狈至极,他不敢相信,自己拼死要忘记的与我的过往,却可悲得发现,一件也没忘,清楚得仿佛昨天发生。
他白日用工作麻痹自己,哄着宋雨柔听话。
晚上回到宣政殿,曾经痛入骨髓的伤痛更甚,几乎将他生吞活剥。
于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得,捡起了自失忆后就从未碰过的木工。
不知不觉中,复刻出与我的所有过往。
当陆崇光意识到他刻了这满楼与我的记忆后,他崩溃了。
陆崇光瘫在地上,举起那盏兔子花灯,喃喃自语:“晚芷,不是解了蛊,寡人就会忘了与你的情谊吗。”
“可寡人,怎么记得更清楚了呢。”
满室雕工形态各异,伴着月光阴森森得注视着失控的帝王,巨大的恐惧和窒息笼盖着陆崇光。
他连吐数口血,胸口比平时绞痛更甚,瘫在地上无法动弹。
“不是给了寡人解药吗?”
陆崇光将那断掉的玉符,从怀中珍重得掏出来,摩挲着问道。
“可这蛊怎么比最初更毒呢。”
(6)陆崇光病了,病得很严重。
他想起了他那悲惨的童年。
陆崇光生来就是东宫太子,必须循规蹈矩,按照父皇的标准成长。
稍有不慎,便就会罚跪祠堂一整天。
可他不爱读书,从小便爱做木工活,总是背着母后,悄悄得在木头中做出自己的山河来。
这天,他做完了功课,正研究着他做的九龙地动仪。
他的母后突然闯了进来,恨铁不成钢得扇了他一个巴掌:“你这没出息的逆子,隔壁沁芳殿都要踩到你母后的脸上来了。
你却只知道摆弄着,你这些破木头!”
小陆崇光哭喊着,看着她的母后将他这些年的心血都扔进火焰中,化为灰烬。
母后警告他,以后再摆弄木头,便把他吊起来打。
陆崇光失落落魄得瘫在地上,又被父皇叫到养心殿指责。
“你看看你这功课,比不上你弟弟一点!”
父皇拧着眉,扇得他头脑发晕。
转头却亲昵搂住他的弟弟,如今的宁王陆良言。
可陆良言的功课,是他强迫着换了自己的啊。
自陆崇光有记忆起,父皇便盛宠皇后和陆良言,无限贬低他这位东宫太子和母后。
母后夜夜在凤仪宫痛哭,对他频频动辄打骂,说他不学无术,不争气,要杀了陆崇光让陛下永远后悔。
说皇后是妖女,用媚术蛊惑君心,还说曾经陛下打天下时有多爱她。
陆崇光就在这么畸形的家庭中,面对着太子之位随时被废的危险中,他顽强得长大了。
奶娘告诉他,他的未婚妻是宰相家的宋小姐,貌美如仙,气质若兰。
于是,从陆崇光知道自己有未婚妻的这七年中,他都看着宋雨柔的画像,视为自己的精神支柱。
即便他没见过宋雨柔,也没和她说过话,他坚信自己会是个好丈夫。
他不会像父皇一样偏宠,他要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永远待柔儿好。
可是他被宁王追杀,落下悬崖。
失忆的他悲剧得爱上了晚芷。
深宫十九年,养成了他压抑的性格。
即便是失忆,他也被晚芷的鲜活深深得吸引住了。
打山鸡摘莲蓬,身上不带钱就敢一夜去江宁,醉酒了还爱说胡话。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命中注定,陆崇光爱上夏晚芷。
只有和她在一起,自己能做快活的木匠,能放声高歌,能策马奔腾。
可这样美好的梦终究是假的,他面对梨花带雨的未婚妻,第一次找上门来,他茫然了。
他发誓这辈子不二娶,心里不会有别人的,可他爱上了晚芷。
深宫难熬,都是靠着对柔儿的思念撑过去,他从不疑宋雨柔是他的唯一。
待他恢复记忆,已是宫变,皇后被查明是媚宗女子,用妖术蛊惑君心。
父皇临死前,紧紧牵着母后的手:“梓潼,这辈子我对不住你,被妖女蛊惑了心,忘了与你的情谊。
来世必再续前缘。”
陆崇光看着父皇含恨而终,而后母后殉情。
再之后,他便登基称帝。
他不信他会变心,那是他挣扎泥潭十年的光。
他也不会二娶,自己童年的悲剧已经酿成。
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他坚信他对宋雨柔的爱。
但事实上,与其说是坚信,不如说是害怕。
于是,他害怕他真的爱上了夏晚芷,于是认定了夏晚芷给他下蛊。
他硬起心肠,不在乎夏晚芷每一次被欺负被诬陷,甚至无视她的皮肉之苦。
可夜色渐深中的宣政殿,他还是痛到不能呼吸,他宁愿那些责罚落在他身上。
他亲手送上红花,因为他不允许有像他一样的第二个悲剧产生。
一切痛彻心扉的痛,陆崇光都归结于情蛊。
他觉得解了蛊,自己便会待柔儿如初,自己也不比痛彻心扉,他也可以放晚芷走。
痛,太痛了。
昏迷中的陆崇光流出泪来,他想解蛊,却不知无意中自己种了最毒的情蛊。
最毒的蛊便是,深爱却不知。
这次陆崇光醒来后,身子愈发不好,上朝着便咳出血来,吓得文武百官哗然。
他不敢再去摘星楼。
他也不敢见我的尸身。
他更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的身体,就这么每况愈下,最后只能罢朝。
如今已经是七月伏天,陆崇光不让宫人搀扶,坐在我常做的那颗大槐树下。
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死鬼,这么猴急。”
“嘿嘿,想坏我了,我的好柔儿。
当初我假死让你嫁给陆崇光,可心疼死我了。”
大槐树下,那位本该死于火中的宁王,正紧紧得拥着他的皇后。
(6)宋雨柔梨花带雨:“死鬼,我这么多年可听你的,一直喝着避孕药呢。”
宁王刮着宋雨柔的脸蛋:“当然,我的柔儿最听话了。
当年若不是你告诉我他的行踪,他又怎么会掉下悬崖。”
宋雨柔搂着宁王:“如今他快死了,你登基可要封我做皇后啊!
我从小就喜欢你的。”
“当然。”
就在两人忘情索吻时,陆崇光暗示随行的龙卫,将二人抓进天牢里。
宋雨柔被强行拖走之前,还在不停呼喊着:“陛下,我是被宁王逼迫的,你不是最爱柔儿了吗?”
“你都愿意为柔儿,去灌那个妖女红花!”
如今,陆崇光方知自己从不认识过这位他以为的挚爱。
原来自己在深宫恪守礼节之时,宋雨柔已经与宁王有了鱼水之欢,并许下生生世世的诺言。
甚至他的治国良策被挪用,监国有误,甚至被追杀到悬崖,都是这二位的手笔。
宋雨柔本是要助宁王称帝的,无奈贵妃媚宗暴露,只能去悬崖下寻他,再暗中让宁王假死,谋划夺位。
揭穿完宋雨柔的真实面目后,陆崇光感觉自己太愚钝了,不知这么多年自己在坚持什么。
真心待他的,他不知有谁,但是他希望有晚芷。
曾经海清河晏的王朝,因帝王的虚弱也开始摇摇欲坠。
边疆烽火频起,北狄东夷虎视眈眈,无数的军报如雪花一般堆满宣政殿。
陆崇光病了,病得很严重,甚至快死了。
所幸他这些年励精图治,在民间声望极高,在民间享有盛望的北海神医,特自请来皇宫救治。
毕竟,百姓不能失去一个好皇帝。
北海神医医术极高,用了一月时间,陆崇光的病好转了大半,只是心病难医。
陆崇光问:“神医,寡人早先中了蛊,虽解了情人蛊,这心还是疼的难受。
不知神医能否帮寡人看看,这蛊毒是否已经清干净了。”
神医摸脉了半晌:“陛下龙体康健,并无中蛊之征兆。”
陆崇光:“可寡人的心,反而比中蛊前更疼了,痛到无法呼吸。”
神医皱着眉,更加努力得诊脉,最后惶恐得说道:“老夫行医七十年敢断定,陛下不曾中过蛊。”
“若是解了情人蛊后,陛下还疼入肺腑。
便是陛下真的钟爱那女子,发自肺腑,纯真之至。”
不曾中过蛊吗?
太可悲了。
陆崇光闭上眼。
他视若珍宝的人骗他。
他弃之敝履的人爱他。
尚未病愈的帝王,赤着脚,形如疯子,颤颤巍巍走到了摘星楼。
他错了,真的错了。
晚芷,对不起。
……玉皇山上,所有住持惶恐得站在庙前,腿不停得发颤。
此刻北梁至高无上的帝王一夜白头,正三步一祈祷,五步一叩首,祈求着满天神佛的庇佑,求着护身符。
陆崇光额头鲜血淋漓,腿上青紫交加,可他却意识不到身体有多痛。
因为心痛到失语,在身体上更痛着,好像就能抚平一些心中的伤疤。
他不敢去想,晚芷会有多痛。
因为自己日夜的偏心纵容,孩子没了,护身符碎了,木木死了,定情的木雕也都被扔进火里。
做这一切时,他也心痛至极。
可晚芷在受了失去一切的伤害后,还要夜里被他咄咄逼问。
晚芷在这深宫三年中,被折磨得坏了身体,没有一天不受尽煎熬。
而自己却整日欺骗自己,逼着晚芷交出情人蛊的解药,来解自己那莫须有的毒。
可是晚芷从未下过蛊啊。
她是将心挖出来给自己看,无数次证明自己的真心,却屡屡被摔得鲜血淋漓,伤的体无完肤。
她面对着自己的狂怒,该有多无助伤心,却还依旧选择守在深宫中。
晚芷是多么绝望,才会选择自杀解蛊。
曾经那么鲜活的女子,死的时候沉寂无声。
陆崇光只要想起这一切,心就像有一把钝刀子,不停得割着他的血肉。
再把刀插入他的心脏,不停得搅动着,直到心脏烂成一滩烂泥,额头鲜血斑驳了青石砖,可却洗刷不了他对晚芷做过的一切。
陆崇光去乱葬岗捡晚芷的尸骨时,已经腐烂不堪了。
在所有龙卫侧目的目光中,陆崇光将腐烂发臭的尸体搂在怀中。
“晚芷别怕,小木匠带你回家了。”
最终,我被葬在苗疆,被葬在我救他的山谷下。
而后,陆崇光将宋雨柔和宁王午门凌迟示众,抄了宋氏的全家,将宋雨柔挪出皇谱,立一个无名女子为皇后。
此后余生,陆崇光都住在摘星楼,又养了一只和木木很像的黑猫,整日与猫不知说些什么。
有宫女听到他说。
“木木,你说我现在死,她会原谅我吗?
还愿意见我吗?”
“她肯定恨死了我。”
可陆崇光不能死,他是皇帝,承担着千万人的生计。
所以他除了政务外,每日在摘星楼里不知雕刻些什么。
最后,北梁世宗陆崇光,最后活了五十六岁,死时无儿无女无妻妾,最后由宗门子弟继承皇位。
新皇去摘星楼安置陆崇光的尸体时,发现禁止宫人入内的摘星楼,密密麻麻都是一女子的雕像,形态各异,几乎有上万座。
而陆崇光拿着刻刀,将自己缩在墙角,害怕而孤独得死去了。
依陆崇光遗诏,死后无需金银陪葬,将摘星楼所有木雕带着,葬至苗疆。
……苗疆山下,山花烂漫开得极好,我带着两个孩子读书写字。
待到四季更换几十载,青山又绿数十年,我才等到他。
远远得,见到一个老者步履蹒跚得走过来。
每走一步,便年轻一岁。
走了三十七步后,老者变成了十七岁的陆崇光,提着兔子花灯,却迟迟不敢上前。
陆崇光凝着泪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莞尔一笑:“崇光,你终于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