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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发表时间: 2024-12-06

B市。

1990年,冬。

腊月的红梅开的正盛,灿如云霞、冷艳幽香,在寒风中徒留一味梅花香,它还从未开的如此妖艳,怒放。

少年坐在书桌前手上是还未看完的《三国志》,这篇讲到刘备三请诸葛亮,“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修长而纤细的手指拿着书本,但眼睛却看着窗外爷爷最喜爱的红梅出了神,像是被这抹红梅勾了魂魄一样,却又不知是这灰蒙的天气还是什么原因,竟有些心不再焉。

“阿之,叶家小女前些日子刚出生,你随我去看看。”半掩着的屋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位年迈的长者唤着少年的名字。

少年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未动,待少年回过神来,淡淡地颔首,起身便随爷爷去叶家。

在途中一颗雪花落在少年的眉心,少年微微抬眼看向天空,这刚刚停下的小雪又飘了起来,还没化去的雪折压在了红梅上,少年不由皱起了双眉,心想,莫要把爷爷最爱的红梅给冻压了。

想要伸手去扑打梅花上面的雪花,这刚伸出左手,却被这腊月的寒风硬生生冻得缩了回去。

刚进叶家的院子,就已经感受到叶家的一派喜庆祥和之感,一家人都围着这个刚出生的小奶娃,如今喜得贵女,全家喜笑欢颜。只是这娃哪都好,就是黑,黑黢黢的,倒是眼睛颇大,随妈。

小奶娃长到五岁时,不止一次问:“妈妈,我是不是不是你亲生的哇。”

“为何?”母亲扬起温婉的弦月眉。

“因为妈妈、哥哥、爸爸、奶奶都很白啊。”小奶娃郁闷的说道。

“我却从来没想过,你不是我亲生的。”母亲捧起小奶娃的脸。

“你忘了你爷爷他比较黑。”

小奶娃听到母亲这样说,看了看爷爷的黑皮肤,彻底郁闷了,难道她随爷爷,欲哭无泪……( ˇˍˇ )

少年随着爷爷进入屋内,“老叶,恭喜啊,喜得小孙女。”

少年的爷爷正和叶家爷爷连声道贺,两家是多年的世交,两位老人年轻时一起抗日打仗,在军队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是刎颈之交。如今年纪大了,却常常打趣,说该是白首之交了,倒是子辈孙辈把这老一代的革命友谊发展下来,却越发的要好。

“老叶,孙女名字取好了吗?”

被问到名字是否取好时,叶老在书桌前深思了一会,半响后开口。

“名字已取好,叫子恩,恩赐的恩。”

叶子恩,是妹妹。

叶子琛,是哥哥。

真是一对举世无双的好名字,一个天上恩赐的妹妹,一个被家人赋予厚望的哥哥。

有的人在出生就被家庭的温暖所包围,也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把他抛弃,让他独自在这残酷的世间生存。

“阿之,最近天越来越冷了,还穿的如此单薄。”那位叫叶子琛的男孩,从二楼走下。

少年并没有理他,静静的站在一旁,又顺着落地窗,在看着院内红梅。他们俩家的红梅从他出生前便有,听爷爷说有十几个年头了,只是往年零零星星几朵,根本比不上今年,今年盛开的如此旺盛,为此爷爷开心了许久。

子琛看他没有回话,早就习以为然,自顾自的继续说。

“披上,阿之。”子琛从沙发拿起母亲的流苏坠披风,披在少年的肩膀上。

两位少年约莫不过七岁的年幼模样,并肩而立。子琛温文尔雅,继承了母亲的弦月眉,笑起来眉毛像弯到了人心里;而阿之多半沉默,骨子里执拗傲气,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稳重。

“子琛,替我恭喜曼姨,来到还未同她说两句贺喜的话。”

少年话落,吸了吸鼻子,像是感冒了。

少年口中曼姨是子琛的母亲,是一位非常温婉的女子,对待少年同亲生儿子一般好,却在曼姨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他便与之亲近很多。少年心想曼姨在房中坐月子,想必他进去肯定稍有不便,倒不如麻烦叶子琛来替他贺声恭喜。

“好,我会同母亲说的,她一定很开心。”子琛笑道,好看的弦月眉弯了又弯。

话罢,少年又想来了这么久,还没去婴儿房去看看小娃娃,叶子琛的妹妹。

刚进婴儿房,就看到这个摇篮床不同于这个时代平常人家里的,说这叫做欧式风,纯原木做成的,白色的,听说是叶子琛的父亲叶思文托人从国外捎来。叶思文常年在国外工作,基本一年都不着家,女儿出生都没来得及回国看一眼,为此叶母抱怨了许久。

少年走到摇篮旁,看着黑黢黢的小奶娃,少年不由得皱了皱双眉。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到来,惊扰了还在沉睡的小奶娃,然后睁开了眼睛,两个眼珠乌黑贼亮,扯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给少年。少年看见小奶娃的笑容,又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刚出生的小娃娃,真丑。

“子琛,这是你妹妹么?是曼姨生的?”阿之看了看小奶娃,又转头看了看叶子琛,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亲生兄妹。

“是啊,爷爷给她取名为子恩。”子琛伸手晃了晃婴儿床,小奶娃在婴儿床里手舞足蹈,似乎很是开心。

听完叶子琛的这句话,让少年难以置信,以至于很久都觉得刚出生的小娃娃,猴丑、猴丑的,不忍直视。

可是以后的日子里他也没想到,在看到正在地上撒泼打诨的小奶娃时,自己会昧着良心说:“恩恩刚出生的时候,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的小娃娃。”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从隔壁书房中传来出来争吵的声音,细细听来竟是:“你这棋下的不对。”

“从来,这局不算。”

少年兴想是爷爷赢了棋,叶爷爷又在耍赖了,二人这样争来争去许多年,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倒像是个老小孩,越活越回去了。

“爷爷,你又在耍赖了。”叶子琛大吼着,站在书房的方向。

“你这混小子,帮外不帮亲,胳膊肘给我往外拐。”叶老从书房里出来,本来就输了,又听子琛这样说,气得骂自己的孙子。

叶子琛看阿之的爷爷也一并出来,于是毕恭毕敬的问好:“席爷爷好。”

席老摆摆手:“子琛,你说你爷爷这输不起的性子还和当年一样啊。”

叶老听了不干了,指着说:“席言平,当初在部队里我何时输给你过。”

两位老小孩,你一言我一语的唇枪舌战,倒把他们这俩小辈都给逗乐了。

少年笑得两边脸颊凹陷,言笑晏晏。

甚至都把叶奶奶也给从叶母的房间里招出来,手里还端着鸡汤,就对着叶老说:“你个老东西,还没完没了了啊。”

“言平,你别理他。”

席老连忙说:“我不理他,让他自己说去吧。”

叶老被叶奶奶的怼的哑口无言,只能吃哑巴亏;小辈们在旁边看到叶老吃瘪的样子都抿嘴偷偷笑。

末了,雪不知何时停了,透过雾气的窗子依稀能看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这已是傍晚时分。

少年随爷爷与叶老道别后,便消失在了寒冷夜色之中。

而二楼房间里内闲聊声小声传来:“你说,曼君要是能再给我添个孙子多好,总觉得子琛生性过于温和,我怕他终是继承不来这世代家业。”

“胡说什么呢,我就喜欢小丫头。”叶奶奶说。

“你这重男轻女的老封建思想,给我收一收。”

“我也没有不喜欢丫头……”叶老止住话语,叹了声气,“罢了,还是睡吧。”

但是总觉得可惜。

伸手摸到床头开关,把床头灯关死,房间陷入黑暗。不一会阵阵鼾声此彼起伏,叶奶奶有些怨念的看着老伴,心想拍死他得了。

B市今年的冬天反而格外的冷,一连几天的大雪下不停。因为寒冷空气的来袭,感冒的特别多,叶子琛也被同班同学不幸传染,数天喷嚏不断,因此叶母禁止他靠近妹妹,就连叶母见到他也绕道走,好似他是得了什么传染病一样。

叶子琛眼神幽怨,盯得叶母心里发毛,于是说:“儿子啊,妈得给恩恩喂奶,感冒了可不好。”

家里的李嫂听子琛连声音都哑了,给他煮了一些鸭梨汁,加了些蜂蜜,说是清热败火、润燥止渴,对治疗嗓子嘶哑效果极好。

叶老起身:“李嫂说的不错,古有《本草纲目》里说:“入药之功有五,清热也,补中也,解毒也,润燥也,止痛也。生则性凉,故能清热;熟则性温,故能补中;甘而平和,故能解毒;柔而濡泽,故能润燥;缓可去急,故能止心腹肌肉疮疡之痛;和可致中,故能调和百药,而与甘草同功”。”

叶奶奶在一旁打趣:“你啥时候也懂得中医了?”

叶老看了老伴眼,讨好的语气:“我哪敢在真正的中医面前,卖弄学浅。”

叶奶奶学医,当年是部队里有名的军医,和叶老便是在部队里相识的,听说是叶老在战场上受了伤,在军队医院看到了,年轻漂亮身为军医的叶奶奶,并拜倒在了叶奶奶的石榴裙下。

当然这也是当时流传的一段佳话。

叶子琛端起李嫂给他递过来的梨汁,急匆匆的喝完,便说:“我去给阿之也送点。 ”

想起来前几日阿之同自己讲,嗓子稍有不适,兴许也是快感冒了,正好李嫂煮了些梨汁,给阿之拿去,也让他润润喉。

只是他刚穿好衣服还未出门,席纪之却来了,外面风雪很大,少年的身上的羽绒服都被沾湿了,发梢还滴着雪水。

叶子琛看了,连声说:“阿之,阿之,快进屋。”

少年进了屋子里,把羽绒服脱下交给了李嫂拿去烘干,转身去寻找暖气的位置,手放在暖气上许久,才有了知觉。

叶子琛哑着声音:“阿之,我刚想去找你,李嫂煮了些梨汁,你前几日不还与我说,嗓子不适,梨汁正好可以润嗓。”

少年点点头:“我来是想把作业本给你,自习时放我那了。”少年从书包里把作业本递给叶子琛。

少年突然觉得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一揪一揪得拽住他裤脚,低头看下去,是个小奶娃抓着他的裤脚想往上爬。

他垂下身,目光淡淡。伸手把小奶娃从他裤脚上捞起来,抱在怀中看她。哪知小奶娃不老实,“吧唧。”一声,硬生生的在少年脸上印上了一串口水印。

小奶娃看着自己的杰作,挺开心,露出还没长出牙齿的粉嫩牙床,咯咯咯的直笑。

少年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

“叶子琛,快把你妹给我弄走!”

叶子琛在一旁看到自己的妹妹,在阿之脸颊上亲了一脸的口水印,再加上阿之脸都皱成一团的表情,不由笑出声。

他深知阿之的洁癖,从口袋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少年:“阿之,把脸上口水擦擦吧。”

少年接过手帕,飞快的把怀中的小奶娃扔给子琛,自己拿手帕擦了擦口水印,竟闻到了一丝牛奶的香甜,似乎也没有刚才那番嫌弃。但是严重的洁癖还是让他受不了,拿着手帕在脸上擦了又擦,因为太过用力,白皙的脸颊被擦的有些泛红。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白茫茫的一片寂然。

“阿之,你看窗外的雪停了。”叶子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看向窗外,大雪过后的太阳把世间万物照的闪闪发亮,有些刺眼。

这一年下不停的雪终在今日停下。

少年名唤纪之,七岁这年终究还是遇上了。

她出生在,少年爷爷最喜爱的红梅盛开的腊月,也是这一年的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