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京市的农学院,李书记热情地带我去到畜牧研究所。
“你好,温晓同志,欢迎你加入我们农学院研究一起养猪!”
“今天有几只刚生产的母猪病殃殃的,你来帮我们看看!”
面前的女人,二话不说拉着我跑向养猪房。
我也没有推脱,戴上手套开始给母猪检查。
半小时忙完后,身旁跟我一起工作的人摘下口罩。
我对上他熟悉的眉眼,愣了一下惊讶道。
“是你?严专家?”
严森也认出了我,一脸诧异,“温晓同志,你怎么来了?”
我和严森是在一次养殖行业会议上认识的。
当时,他是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养殖专家,分享科学知识。
我作为代表农场参加的技术员,向他请教了很多问题。
得知我加入了农学院的研究所,成为他的同事后。
他表示要请客欢迎我,一来二去,我和他变得更加熟络。
平日里,住在所里的宿舍家属区,大家都很好相处。
每天上下班就是互相关心对方养的猪羊鸡怎么样了。
而且没有人会觉得养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工作。
相反,很多人还慕名来参观学习,互相交流技术。
就这样,我在农学院畜牧所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
此时,在医院的陆青瑾拿着那份文件麻木地走回病房。
刚想推门进去问清楚过敏的事,却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奶奶,我说是妈妈害我过敏的,爸爸就能和白阿姨在一起了吗?”
陆母有些刻薄的声音响起,“对啊,小期这样说得太对了!”
闻言,站在门口的陆青瑾神色僵硬,片刻后大力猛地推开门。
“妈,小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过敏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母脸上闪过几分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回。
“青瑾啊,你听错了,小期生病了应该是想妈妈陪在身边。”
“这温晓,从来医院到现在都没露面,一点不负责!”
陆谨言皱起眉头,这话并没有减少半分心里的不安。
转头问陆期。
“爸爸是不是告诉过你小孩不能撒谎,过敏的虾是谁给你吃的?”
陆期瑟缩着脑袋,眼珠子四处转了转,刚想装哭。
陆青瑾已经隐隐有些要发火的迹象,“陆期。”
“是……是奶奶和白阿姨喂我吃的,爸爸你别生气。”
陆谨言脸上的表情好似要裂开了,想起扇我的那一巴掌。
双眸子渐渐染上了些许红色。
他愤怒地冲陆期吼道,“你为什么要帮着外人,诬陷你妈妈?”
“她可是生你养你的妈妈!为了你,她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吓得陆期哇哇大哭起来。
陆母赶紧将陆期搂进了怀里,不满道。
“哪里是诬陷?那女人也没说小期吃海鲜过敏啊!”
“要是她阻止了,我们也不会给他吃了,还不是她害得……”
陆青瑾想起家里打给自己那通没人出声的电话。
直接将手上的离婚申请甩过去,“妈,你看看你们做得好事!”
陆母眼一眼看到离婚两个字,立马忍不住笑出声来。
“离婚?离婚好啊,那你就能跟白钰结婚,我也能在街坊邻居面前抬起头来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天说我有个养猪的儿媳抬不起头来!”
陆青瑾闻言,脸色发白,内心越发懊恼。
他嘶吼道,“妈,你够了!养猪怎么了,温晓是靠自己双手工作……”
“而且我不会同意离婚的,以后你别再说什么丢脸的话了!”
说着,他的声音不由染上了几分哭腔,头也不回离开去找温晓。
6
养猪厂里,张厂长看到陆青瑾出现,顿时没有好脸色。
“陆团长,我们温同志已经被调任去国家农学院做贡献了。”
“请你不要去打扰她,还有以后你们军队的猪肉我们就不供应了。”
因为涉及国家的工作单位,加上领导们的保密。
陆青瑾什么消息也没问到,失魂落魄地从养猪厂里出来。
他疲惫地回到家后不久,就被派去执行机密任务。
三个月后,我之前投稿的养猪论文成功发表,刊登首页。
李书记和所长替我开了个讲座,分享先进的养殖技术和经验。
陆青瑾因为受伤暂留在京市治疗,听说有关于养猪的讲座,他鬼使神差地托同事弄到邀请函来参加。
没想到,真的遇到了温晓。
台上,她在滔滔不绝讲述着自己关于养猪的各种心得。
恍惚间,陆青瑾仿佛见到了刚认识那个熠熠发光的温晓。
在一起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沉默寡言。
而他有所察觉,却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她变得稳重了。
讲座结束,严森说所里专门要为我举办全猪宴。
走出大门,和陆青瑾四目相对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已经泪眼汪汪,突然冲过来想抱我,却被严森拦住。
“温晓……晓晓,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不吭声。
陆青瑾顿时语气无比委屈,“温晓,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我已经知道是小期撒谎骗了我。”
我摇了摇头,“不生气了,也不在意了。”
陆青瑾有一只手打着石膏,无措的动作更加滑稽。
“你什么时候在京市工作完,我和小期一直等着你回家呢?”
“我本来想趁着这次出任务立功,能有机会调任来京市的,但出了点意外我还受伤了……”
我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静,“陆青瑾,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我不承认,那份离婚申请是我在不知情情况下签的。”
陆青瑾摇头,执拗道,“我不想跟你离婚的,温晓。”
他又想冲过来拉我的手,这次直接被严森一拳打倒在地。
本就受伤的他,手臂的伤口处已经隐隐渗出血迹。
看到严森关心地将我护在身后,他几乎气红了眼。
气急败坏地说,“他是谁?温晓,你是我媳妇!我媳妇!”
“你怎么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看着面前满眼深情的男人,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你说的吗?你心里爱的永远是白钰。”
“所以你现在在干吗?别在这自欺欺人了。”
“我……不是的,我不爱白钰……”陆青瑾一时有些语塞。
我却一刻也不想和他多待,趁机和严森快步离开。
后面几天,陆青瑾每天都等在农学院门口,想找我。
都被警卫员拦住,不能靠近我和单位半步。
后来没再见他出现,听说是被家里有急事叫回去。
我没再继续关注,专心筹备和严森回东北探亲的事。
我们两经过在农学院的相处时间,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但我有些担忧,毕竟严森出生于高知家庭。
相比较之下,我是个二婚离异的女人,工作也不够体面。
严森看出了我心里所想,紧紧握着我的手说。
“你这么优秀,可是最厉害的养猪专家了。”
“我爸妈还害怕我配不上你,一直很担心我。”
他的话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的紧张的情绪。
我也明白不是所有父母都像陆青瑾妈妈那般肤浅刻薄。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回东北的火车。
7
刚下车,久违的家乡气息扑面而来,甚是怀念。
严森家也住在军区家属院。
刚走进大院时,远远传来一道凄凉的喊声。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妈妈”两个字,于我而言实在陌生。
我怔楞看了好一会,眼前这个枯瘦营养不良的孩子。
心口微微一颤,慢慢与记忆中那个白嫩干净的小脸重合。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是陆期?”
小孩的眼里瞬间有了光,重重点头道。
“是我,妈妈,你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爸爸说你不会回来了,我不相信,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说这话时,陆期的语气中情不自禁带了几分幽怨。
我内心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想到那年他的所作所为。
我背着他跑去医院的几公里,他的嘴里一直喊着白阿姨。
在医院清醒过来后,又毫不犹豫撒谎说是我害他过敏。
好奇怪,明明是他一心想要将我从他爸爸的身边赶走。
如今却说一直在等我回来。
我不解问道。
“你不是得偿所愿,让白钰当你妈妈,你等我干什么?”
闻言,陆期的脸瞬间红了,他羞愧地低下头。
半晌后,支支吾吾地开口,“对不起,妈妈。”
“后来爸爸教育还惩罚了我,我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我没吭声,因为据我所知,陆青瑾好像已经和白钰结婚了。
接着,他便告诉了我,我走以后的事情。
我才知道,原来陆青瑾被家里急事召回,是因为陆母生病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连夜赶回军区照顾她。
而陆母哪怕生病了,还一个劲要求陆青瑾和白钰结婚。
甚至不惜怕以后以死不瞑目为借口,天天念叨着。
因为她想要扬眉吐气,洗掉有个养猪儿媳的名声。
陆青瑾拗不过自己母亲,又不想妥协。
特别是在京市知道我决绝的态度后,每天喝酒解愁。
直到有一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和白钰睡在了一起。
为了陆青瑾的前途,两人只能结婚。
只是好景不长,刚结婚不久,陆父的工作就出了事被降职。
而陆青瑾也是,因为屡次在出任务时犯错导致重大事故。
最终丢了军中职务,被迫转业去单位工作。
至于白钰本以为如愿嫁给陆青瑾能过上好日子。
却不想结婚后家里一地鸡毛,彻底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特别是知道陆父和陆青瑾都被降职后,地位大不如从前。
她便不再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也不愿意照顾陆母。
每天只顾着跟文工团的姐妹逛逛街,打牌消遣。
更是一天和陆青瑾三天一吵,五天一大闹,搞得家不安宁。
陆母眼见着病要好转一些了,又直接被气得一病不起。
而陆期以往对白钰温柔美好的印象全被破碎,懊悔不已。
他不仅要上学,还要学着自己做饭给奶奶和父亲吃。
日子过得十分凄苦,才时常开始想念我在家时对他的宠爱。
陆期抽抽噎噎讲完这些,已经泪流满面。
他懊悔地望着我说。
“妈妈,我小时候被奶奶和后妈教唆,分不清对错。”
“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和事情,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8
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说没有一点感情是假的。
我望着陆期带着希翼的目光,拒绝的话如骨鲠在喉。
我别开眼,刚想继续开口时。
楼上家属院,突然冲下来一个女人把陆期拽住。
“我说放学了怎么不回家做饭,在这认别人当妈呢。”
白钰环手抱胸,趾高气扬地看着我,“温晓,你怎么有脸回来?”
“现在我跟陆青瑾结婚了,我才是他老婆,你别想把他抢走!”
我没搭理她的话,直接将陆期拉过来护在身后。
“白钰,没人对你丈夫感兴趣!”
“但是陆期是我儿子,你没有资格使唤他干活。”
白钰却不依不饶,上前来,粗暴地想把陆期拖走。
“怎么没有资格,我现在才是他妈,我让他干吗就干吗!”
“我今天就是打死他,也没人敢说半句,你信不信!”
本就面黄肌瘦的陆期被扯得往后倒去,害怕地护住了头。
一看就是平时没少挨打受罪。
我再也忍不住,直接上前扯住白钰的头发。
“别以为嫁给了陆青瑾你就无法无天了!”
“今天我就替我儿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女人!”
“这一巴掌,是打你以前明知陆青瑾还往上凑!”
“这一巴掌,打你自以为是高傲什么,天天吃我家的肉!”
“这一巴掌,打你虐待儿童,一会我要告到军区妇联!”
我本来力气就比她大,白钰根本动弹不得。
狂甩几巴掌下去,她的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
严森这时才象征性的出手拦住我,“好了,我们消消气。”
白钰被打的已经口齿不清,嘴里还囔囔着要报告领导。
陆青瑾和警卫员闻声赶来时。
他看上去好像老了二十岁,双眸空洞涣散。
整个人散发着颓然的气息,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完全不同。
看到我的时候,陆青瑾的眼底迸发出奇异的光彩。
他激动地问道,“温晓,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我却冷声先开口打断了他,“陆青瑾,我们谈谈吧。”
“关于我打了你老婆,和你老婆打我儿子的事。”
闻言,陆青瑾才注意到旁边的两人,却半分眼神没给白钰。
有几分慌张开口,“挨打?我……我不知道陆期……
又伸手想去查看陆期受了什么伤,“儿子,你伤到哪里了?”
陆期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的情绪,“爸,我没事。”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当初也瞎了眼看错人。
看今天白钰熟练的动作和陆期习以为常的闪躲。
她打孩子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陆青瑾真的毫不知情吗?
我冷着脸望着他。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孩子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白钰还在不依不饶要陆青瑾替她做主,让我道歉下跪。
我拜托严森,去找的军区妇联主任在半小时后赶到。
“主任,这虐待儿童可是犯法的,我要求严惩白同志。”
“以及要求陆期的抚养权以后归我抚养。”
9
这半小时里,我面对面认真询问了陆期的想法。
他毕竟是我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没办法彻底不管他。
也不能放任他长期在一个被打压的环境里长大。
严森也赞同我的意见,望着我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不如给他个机会,若他不知悔改,再放弃他也行。”
我不由鼻酸,感激他能体谅我的做法。
而陆期也彻底接受了,我和他爸爸不可能会再复合。
而且我已经有新的爱人,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陆期乖乖喊了声点头回应我,“妈妈,我愿意。”
妇联主任很快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大院里很多人也能作证。
这半年里,白钰动不动就打骂孩子,而陆青瑾并不作为。
察觉到我失望的目光,陆青瑾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这些时间里,他沉浸在失去爱人,失去工作的痛苦中。
对自己的儿子疏忽了管教,这些事他不是没听到过。
但当他看到你陆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时,还是怔楞住了。
白钰下手专门打隐蔽的地方,加上以往伪装得好。
陆青瑾心底对她人品自以为还有几分信任的。
可此刻他攥紧了拳头,怒瞪着曾经一直爱慕的女人。
“白钰,你怎么敢的?小期才多大?你就下这么毒的手!”
白钰早就撕破以往的善良面目,“陆青瑾,这都怪你!”
“要是你有本事点,我至于现在连团长夫人都当不上吗?”
“我打几下你儿子出气怎么了?这是你和你们家欠我的!”
陆青瑾浑身一震,他低下头,苦涩地说,
“我……我也是被白钰蒙蔽了。”
“温晓你相信我,我不会这么对儿子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任何解释都是徒劳的。
最后调解的结果是。
以后陆期跟着我去京市生活,而陆青瑾需要每个月支付抚养费。
白钰因为恶劣的生活行为,被文工团开除。
听说陆青瑾也不管不顾闹着要跟她离婚,可她不同意。
处理好陆期的事情后,我带着回到我曾经的工作单位。
再次见到张张厂长,我大大方方向他介绍。
“张厂长,这是严森,我的对象。”
“对象?”张厂长上下打量着玉树临风的严森,眼底透着满意。
“会给母猪接生吗?”
严森立马挽起袖子,随时准备能工作的样子。
惹得张厂长连连点头,称赞我眼光终于变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又去严森家里吃了饭。
见过父母,确定了婚期的各种事情。
回京市那天,陆青瑾来车站送陆期和我们。
他理了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背着个行李包。
临别前,陆青瑾终于忍不住,有些小心翼翼试探。
“温晓,我们……我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我将严森亲自写的喜帖递给他一份,“我要结婚了,陆青瑾。”
“以后你想小期可以打电话找他,以后我们不必再联系了。”
陆青瑾低头看向那红色喜帖,瞬时红了眼眶。
但他没接过去,良久后才开口,“温晓,对不起。”
时隔多年,我终于等到了这句“对不起”,但已经不需要了。
随后他又嘱咐陆期,“要好好听你妈妈的话,别惹她生气。”
“放心吧,你有空记得偶尔回来看看我和你奶奶就好。”
陆期还想说什么,陆青瑾却催促他,“车要开了,快点走吧!”
半年后,我一下子收到陆青瑾寄来的一大笔钱。
才知道当年火车站一别,他向另一个方向出发去了西北支援。
最终因公殉职永远留在了那里。
他的同事将他的工资和抚慰金全都寄给了我。
我帮陆期存下来,可以用作读大学的费用。
告别过去,未来等着我的还有崭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