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许久,眼眸中翻涌着看不懂的深色。
挣扎着仿佛要在荆棘中长出血肉。
脖颈上的喉结滚动,眼神最终归于平静。
「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
迟晏臣回了房间,洗了个澡。
出来坐在桌前,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洁白的宣纸上逐渐渲染出墨痕。
字迹从规整到潦草,但内容只有两个字。
——柠枝。
房间里只开了桌面的一盏台灯。
那股卑劣的、阴暗的想法随着墨迹的晕染,反而愈演愈烈。
只有在漆黑的环境中,他才敢让内心的情感肆意宣泄。
迟晏臣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引火自焚。
但从小护着长大的蔷薇花,如今日愈馥郁,引得数觊觎者妄图采撷。
回想起老人在书房里和他说的话。
「你心思深,原本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主动要求离家,现在我明白了。」
「我不管你怎么样,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伤害囡囡。」
一旁祝柠枝的父亲投来了诧异的眼神,迟晏臣朝着老人点了点头。
「囡囡若没有那个心思,她便永远不会知道。」
「啪」的一声,笔落,灯灭。
寂静中传来一声低笑。
如果可以,凭什么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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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上的事情,迟晏臣妥善处理了。
第二天他亲自去了一趟江家,正式将婚约取消,也让人放出消息,江、祝两家再联姻关系。
只是那块我从小戴着的玉佩,没有要回来。
我本以为我和江从妄再也不会见面了,直到我接到他的电话。
「囡囡……」
电话那头传来了充满醉意的呢喃。
「请叫我祝柠枝。」
我提醒道,对方一愣,随即响起一声自嘲的轻笑。
「祝柠枝……我们之间真的要变成这样吗?」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我不愿多说,只想着挂断电话。
「我们的婚约,晏臣哥已经亲自上门取消了,江从妄,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如果可以,麻烦你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不知道我话里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对方,突然暴起的怒吼把我吓了一跳。
「迟晏臣!你知不知道!他!」
我皱了皱眉:「他怎么了?」
意识到什么,对方突然像是戳了气的皮球,一瞬间瘪了下去。
「你要玉佩是吗,你现在来拿,我就还给你。」
我拒绝:「现在太晚了,明天。」
江从妄十分固执:「只有今天,你不来拿,我就不还了。」
说完,报了一个地址,便挂断了电话。
7
还是郑家公子的酒吧。
我一下车,就有人在门口等我,引着我往包厢里去。
服务员打开门,里面除了江从妄,空无一人。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听到开门声,江从妄抬头望来,包厢里昏暗的灯光映着他被酒意熏红的眼。
我离得远了些,朝他伸出手。
「玉佩还我。」
那玉佩是离世的爷爷亲手做的,还请大师为我祈福开光,意在保佑我平安顺遂。
当初订婚,两家当作信物交换了。
江从妄抬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见我没进去,拿出了玉佩。
「玉佩在这,你来拿吧。」
说完,把玉佩放在桌上。
我端详了几许,见他没有反应,朝包厢内走去。
我伸手欲拿,黑暗中一双大手擒住了我。
「江从妄!你干什么!放开我!」
江从妄将杯子往桌上一扔,丝毫不顾我挣扎的动作,狠狠地将我压在身下。
「凭什么!明明我和你才是有婚约的!明明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
我极力抵住他的胸膛,乱的发丝粘在我的脸颊上。
「你疯了!江从妄!清醒一点!我们已经退婚了!」
江从妄的动作一停,我以为他清醒了,连忙急着离开。
突然,他抬起眼,对上那双猩红的双眸,一股凉意涌上我的脑海。
「囡囡,是不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才愿意嫁给我?」
如毒蛇般黏腻的呼吸喷洒在我的颈侧,我大喊出声。
「来人!救命!」
「谁来救你?迟晏臣吗?!」
我逃离的动作一下子惹怒了江从妄,他发出嘲讽的笑声。
「你知道他喜欢你吗?他公司的休息室里,还挂着你的画像。」
江从妄的一句话把我死死地钉在原地,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迟晏臣喜欢我?
察觉到我的震惊,江从妄的手落在我的盘扣,嘴里是温柔的安抚。
「没事的,囡囡,我不在乎迟晏臣喜不喜欢你,过了今天,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你做梦!」
「啪」的一声,我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朝他的脸扇了过去。
「就算今天,你强迫我,也别想和我结婚!」
「呵——」江从妄顶了顶被扇红的脸颊,露出了一抹几近疯狂的微笑。
他擒住我的双手,死死地按在头顶,嘴里却是诱哄的语气。
「楚轻已经解决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阻碍。」
倏然,有人踹开了包厢门,外头的光亮映在我的脸上。
「囡囡!」
身上的重量骤然一轻,宽大的西装外套挡住了我的视线。
桌上响起了酒瓶子滚动的声音,随即响起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起初还有江从妄的几声闷哼,到最后连闷哼也没有了,只有拳拳到肉的声音。
我拉下外套,包厢里只有迟晏臣站着。
他应该是刚从应酬上回来,领带松垮地系着,发丝垂落,那双眼眸藏在金丝框的眼镜后,冷光折射下闪过一丝厉色。
手上空无一物,只有酒瓶的碎片撒落一地。
地上的江从妄如同一滩烂泥,迟晏臣踏过碎片,拎起他的领口。
清冽的嗓音在此时如同淬了寒冰。
「你该死。」
迟晏臣拿起一块玻璃就要往江从妄脖颈上压。
「迟晏臣!」
我惊呼出声。
玻璃偏移了一寸,避开了大动脉。
江从妄一身狼狈,吐出了嘴里的血沫。
「你来晚了。」他捂住脖子,痴痴地笑了起来,有些癫狂。
「你输了,祝柠枝是我的。」
迟晏臣没理会,踏过碎玻璃朝我走来,仔细将衣服给我盖好,动作轻柔地将我抱起。
「我们回家。」
路过江从妄时,他停下了脚步。
「她是她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
皮鞋踏上江从妄的一条腿,碾了碾。
「你最卑劣的,就是用强迫的手段妄图得到她。」
江从妄痛呼出声,但又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那又如何?我得到了。你嘴上说得好听,难道心里一点都不介意吗?」
迟晏臣默然,抬脚踹向了他的心口。
「你试图用这个让我心生芥蒂,那么我告诉你,你错了。
「我只会嘲笑你的自大、愚蠢,企图用这道枷锁困住她。
「她的身体属于她自己,只要她喜欢,无论是谁都可以。
「至于你——」
迟晏臣难得流露出神色,目光轻蔑地看了江从妄一眼。
「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
我抬头,看着迟晏臣没有表情的脸,心里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8
迟晏臣抱着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江从妄的行为根本伤害不到我,妄图用所谓贞洁当作枷锁困住我,真是令人作呕。
为了不惊动奶奶,迟晏臣把我带回了他家。
那是几乎陌生的领域。
那场火灾后,迟晏臣便搬出了老宅,很难见得到人。
他将我抱进房间,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之后,便打算离开。
「等等。」
我叫住迟晏臣,他站在门口,脸上的光影半明半暗。
「这件事别告诉奶奶,她年纪大了。」
迟晏臣颔首。
「囡囡,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门关上后,我环视整个房间,和我在老宅的房间一模一样。
拉开衣柜,里面摆着合身的旗袍,和景镇的一样。
我的手指划过一件又一件,看着上面的图案,一丝光闪过。
每条旗袍裙摆的末端,都有一个符号。
两个字母的首尾相连,绣成了花枝缠绕的模样。
——ZC。
是祝和迟,也是枝与臣。
我深吸了一口气,瘫坐在床上。
顺着这些细枝末节,我仿佛窥见了迟晏臣内心的隐秘,那是我从未触及到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我被门外的声响吵醒了。
打开门一看,是个陌生人。
他显然认得我,朝着我颔首。
「祝小姐,我是迟总的助理,来拿一份文件。」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望着他进入书房的背影,我垂眸跟了上去。
偌大的书房里放了两张桌子,一张用来办公,一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我走到摆着毛笔的那张桌子前,左侧放了一卷画。
我打开一看,上面画的人是我。
身上正是奶奶寿宴当天穿着的衣服。
落款写了两个字,柠枝。
我退后一步,小腿被把手一绊,跌坐在椅子上。
助理见我神色不安,连忙询问。
「祝小姐,你没事吧?」
我收好画,摇了摇头。
「没事。」
退出了书房,助理便打算告辞,我叫住他。
「等等,麻烦您送我去个地方。」
晏宁国际,总裁办公室。
助理引我入内,送上了茶点。
「祝小姐,您稍等,迟总还在开会。」
见助理出去了,我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靠近办公室里的休息室。ყż
脑海里回响起刚刚车上助理的谈话。
「江少昨天来找过迟总,我们拦不住,直接冲了进去。
「在办公室里没待多久,但是发了很大的火,摔门就走了。」
我碰上休息室的门把,胸腔下的心跳骤升。
「你知道他喜欢你吗?他公司的休息室里,还挂着你的画像。」
我压下了把手,休息室的门开了。
里面乱不堪,还没来得及整理。
散落一地的画卷上,无一例外都是我的脸。
从二十岁到现在……
二十岁前,每次我的生日迟晏臣都会送一幅画,记录我每年的变化。
从他稚嫩的手法到如今的栩栩如生。
一时之间,我无法形容此时内心的感受,冗杂、慌乱的情绪充斥着我的大脑。
我无法思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
可我一转身,却发现不远处,迟晏臣正看着我。
不,应该是看着地上的画。
他的眼神有些放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抑或是某种情感。
无声的寂静中仿佛有什么在滋生,在挣脱囚笼,朝着我一点一点地伸出藤蔓。
深渊的野兽叫嚣着要挣脱枷锁,不甘地拍打着地面,徘徊在笼内,虎视眈眈。
他将视线从脚边的画上转移到我的脸。
「迟晏臣。」
这是我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唤,年久失修的锁扣断裂,囚锁掉落了。
9
迟晏臣微低头,伸手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放在一边。
没了遮掩后,他的眼神一览无余。
迟晏臣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暗藏着解脱,甚至还有几分疯狂。
「祝柠枝。」
我第一次听见他喊我的名字,不同于「囡囡」来得熟稔,我只觉得其中深藏的情感是我无法承载的。
迟晏臣朝我走来,我错身躲了一下。
他身子一顿,蹲下身,一幅一幅地捡起了地上的画。
「你……为什么?」
迟晏臣捡画的手一停,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色。
等了许久,迟晏臣才站起身。
「为什么?」
迟晏臣自嘲地一笑,转而神色认真地看向我。
「因为,我爱你。」
他的一句话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像是迎面而来的海啸席卷而来。
我对上他的眼,分不清,心底涌起的是震惊还是别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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