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酒过几盏,气氛正佳,桃林下的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酒闲聊。


正值三月之春,春光灿漫,林间的桃花开得正艳,风来时桃花纷纷,舞姬在空地上翩翩起舞,美轮美奂。


彼时,一个身穿青绿齐胸襦裙的小娘子跪坐在一张案几边上,伸手使劲摇身边已经趴在案几上的醉鬼。


“梁栩栩娇!梁栩栩娇!”
“快醒醒,萧二郎来了!”
“萧二郎来了......”
耳边的叫唤声不绝,身体似乎也被大力地摇晃,梁栩栩觉得自己像一枝树枝,被大风摧残得仿佛都要折断了。


睁开眼时,一个点着桃花妆梳着双髻的女子映入她眼瞳中。


“梁栩栩娇,你终于醒了。

”那女子松了一口气,嘴里开始叭叭,“你再不醒,萧二郎就要来了,到时被那谢璎抢了先,岂不是让她将萧二郎给抢走了吗?”
这话说得,怎么像是正摩拳擦掌准备抢男人似的?
梁栩栩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这日光灼灼刺得她眼睛酸疼。


她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小娘子有点眼熟,有些迟疑地开口:“纪荷花?”
对方闻言,当场就气鼓起脸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梁栩栩,你若是再唤纪荷花,休怪不顾姐妹之情,你与恩断义绝!”
火气这么大?
“纪青莲?”
小傻子是真的纪青莲啊?!
可是...可是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见到纪青莲了?
难道纪青莲也死了?
她记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还听说纪青莲新婚郎君一心只有他心爱的表妹贵妾,要追求真爱,扬言要休妻呢!
纪青莲重重地哼了一声,愤愤指责:“都叫你不要喝那么多,就算要喝酒壮胆,也不能让自己给喝傻了,现在好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梁栩栩的脑子一阵疼痛,脸色也苍白了几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了缓疼痛,抬眼看向四周。


彼时正值桃花盛开之时,抬眼看去满世皆是桃花织成的风景,而她们跪坐在桃林下设的竹席上,身前摆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放着各类茶酒点心水果。


诸位小娘子穿着各色锦衣华服、头戴簪钗席地而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赏花吃酒、喝茶闲聊,有的还剪了一支桃枝,簪在友人发髻之上。


有舞姬在矮几前的空地上翩翩起舞,风来时枝头摇曳,桃花落纷纷,将天地衬得如同仙境一般。


梁栩栩伸手按了按额头。


她想起来了,她如今是在平清王府的春日宴上。


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实,方才那些憋屈痛苦的事情,都是她醉酒之后做的一场梦。


梦中的她似她,但又不是她。


她似乎不能控制自己一般,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踏进深渊,短短十八载,演尽自己短暂憋屈的一生。


梁栩栩一想到这里,心里的憋屈和火气就一下子涌了上来。


在梦中,她家二姐竟然是个被掉了包的冒牌货,真千金重生归来临安侯府,还看上了她那日后会登上宰相之位的未婚夫萧衡,并且勾得萧衡对她倾心,非卿不娶,甚至未婚有了苟且。


为了遮掩丑事,临安侯府只得说她得了重病,由姐姐嫁过去,成全这桩姻缘。


于是真千金便带着她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嫁给了萧衡。


抢男人也就罢了,能抢走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男人,她也不稀罕,可抢她的嫁妆,那是绝对不能忍的。


然而这还不是她梦中最悲惨的事情,最惨的是后来她那庶长姐过世,留下遗言要妹妹嫁过去帮她照顾孩子,她那偏心眼的父亲逼着她嫁了过去。


她堂堂侯府嫡女,竟然沦落到给庶姐夫做继室,一辈子低庶姐一头,这何等的讽刺可笑?
而她嫁过去之后郁郁寡欢,不到两年就领了盒饭,年纪轻轻丢了小命。


真的是岂有此理!
纪青莲见梁栩栩面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冷凝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令人火大的事情,几乎要咬牙切齿,也不敢招惹她。


她目光扫过四周,忽然见桃林的另一头有几位郎君往这边走来,眼前一亮,忍不住拽住梁栩栩的手臂:“你看,那边是不是萧二郎来了?”
“梁栩栩,萧二郎来了!”
又一次大力的摇晃将梁栩栩的思绪拉回,乍然听到‘萧二郎’这个称呼,险些忍不住要跳起来了。


“萧二郎在哪?!”
她要看看他怎么死!
有了她这样聪慧可爱、天上地下举世双的未婚妻,他竟然还变心爱上别人,觉得她好欺负是不是?
今日平清王府的春日宴,为了给府上两位适龄郎君办的相亲宴,梁栩栩原本也不打算来的。


她早早地相中了一个郎君,那人正是她母族二表兄萧衡。


只是她听闻平清王府也请了萧衡前来,王府县主谢璎也相中了萧衡,打算借这春日宴向萧衡送如意铃表心意。


平清王府不好惹,堂堂县主示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萧衡便是不愿也不敢拒了。


但若是他接了谢璎的如意铃,便是接受了人家的心意,做人家的如意郎君。


梁栩栩得知此事之后,便改变主意来了这春日宴,打算在抢在谢璎之前送上如意铃,先将这如意郎君截下来再说。


只是没想到萧衡还未至,她借酒壮胆多饮了几杯桃花酒竟然醉了过去,还做了这么一个唐的梦。


一想到梦中的憋屈,梁栩栩都忍不住拳头都硬了。


真的是欺人太甚!
纪青莲皱眉:“你怎么了?”怎么一副要杀人一样?
“难道是怕被谢璎抢了先?”
“她要抢就抢了!”
纪青莲:“?!”
这不对啊,这还是她那一心爱慕萧二郎的小姐妹吗?
难不成她还真的想将萧二郎拱手相让?
纪青莲目露震惊:“你是不是喝傻了?”
“你才喝傻了。

”梁栩栩压下心里的怒意,手指捏了捏挂在手腕上的如意铃,面露冷笑。


“我只是突然觉得天底下的好男儿多了去了,和人抢一个郎君委实没有意思,谢璎若是喜欢,我让给她便是了。


“我倒是想看看他萧衡敢不敢接谢璎的如意铃?!”
纪青莲被梁栩栩这一番话震得了,委实是不明白她突然就变卦了,一下子竟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她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桃林一头走来的人也越来越近,梁栩栩抬眼看去,正好瞧见一众郎君从桃林的一端走出来。


郎君们身穿各色各式华服,或是矜贵或是文雅,比比皆是风度翩翩,俊美不凡。


领头的便是平清王府的谢四郎谢珀和萧衡,谢珀穿着一身宝蓝圆领大袖长袍,仪表端庄,举手投足之间有世家子弟的矜贵也有文人学子的清雅端庄。


萧衡则是穿着一身圆领白袍头戴铜冠,人是斯文有礼,清雅温润,他身姿挺拔如松,站在谢珀身边瞧着温和沉稳,衬得谢珀倒像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一众郎君走上前来,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正好是跳完,双手叠在腰间屈膝行礼,而后往两边退去。


诸位郎君向主位上的平清王妃作揖行礼:
“拜见母亲。


“拜见王妃


平清王妃端坐正位,身穿牡丹色华服,头戴一方胜型点缀着花鸟花钿的金宝髻,边上还各缀着一支凤鸟博鬓簪,华贵端庄恍若金殿之上的王母仙妃。


在平清王妃身边还跪坐着一少女,那少女正是平清王妃亲女谢璎,她穿着菡萏色诃子裙外着同色大袖衫,头上梳着繁复的双鬟望仙髻,簪着各类簪钗,看着富贵华贵非常。


“众人免礼。

”平清王妃目光扫过见少了一人,微微蹙眉问:“三郎呢?”
谢珀行礼道:“回母亲的话,三兄说他有些急事,稍后便至。


平清王妃皱眉微皱,但没再说什么,点头道:“入座吧。


谢珀等人作揖谢礼,而后便转身入座,一行人刚刚坐下倒了一盏茶水,平清王妃身边的谢璎便起身下台。


这一边的纪青莲已经打量了谢璎今日这装扮许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发出赞叹的评论:“啧,胸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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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栩栩:“?!”
不是,你怎么突然就攻击人家了?
梁栩栩扭过头去看了好姐妹一眼,又看着穿着诃子长裙配大袖衫的谢璎,忍不住点头赞同:“确实是挺小的......”
纪青莲忍不住道:“我都说了,咱们这些小娘子,合该是穿齐胸裙和齐腰裙好,齐胸裙活泼俏丽,齐腰温婉端庄,可她非要穿那诃子裙大袖衫,原本就没几两肉,这一衬,就更平了。


纪青莲说着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觉得谢璎这品味实在是不行,不过她看着谢璎从主位上走下来,而后停在一张案几前,脸色当下大变,手中的果子都掉了。


她伸手扣住梁栩栩的手臂:“梁栩栩娇!!”
要死了,谢璎真的要抢你未来郎君了!
“嘶......”梁栩栩被她拽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抓住她的手,“轻点轻点。


“轻什么轻?你...你难不成真的放弃了?”纪青莲使劲推了梁栩栩好几下,险些忍不住吼出声:再晚了郎君就没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别管这事了。

”梁栩栩任由她摇着,愣是坐着没动,也将目光落在那萧衡身上。


那萧衡年岁不过二十二年岁,生得斯文俊美,看着不骄不躁谦逊有礼,像极了一位涵养极佳的翩翩君子。


而且他的学识也极好,今年春闱时还一举取得了头名,人称萧会元,只等殿试之后入朝为官。


如此一个生得好、性情好、学识好、前程好的郎君,但凡是女子大多数都会倾慕吧.....
梁栩栩手指死死地捏着如意铃,心想着,若是她没有做这一场噩梦,怕是也觉得他是好郎君,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之人。


如今她只想冲上去扇他一巴掌,骂他一声耻伪君子。


这梦看起来有些谬,但她都已经是带着前世记忆投胎的人了,哪里会当作这只是一场梦,这分明是上天对她未来命运的预示。


就在纪青莲与梁栩栩推让的时候,谢璎已经站在萧衡的案几前面,一双美目望着眼前的郎君,面上露出羞涩又忐忑的笑容。


她手指搭在腰间,微微屈膝行礼:
“萧二郎,阿璎有礼了。


萧衡起身一揖礼:
“子衡见过县主。


在场的人见此,都安静了下来,皆睁大眼睛伸长着脖子看着。


谢璎难得与心上人站在一起,面上羞涩难掩。


她的手指在腰间的带子勾了勾,然后将系在带子上的一对铃铛取了下来,含羞带涩道:“赠予二郎。


如意铃是一对镂空雕花小香球,时下长安城的小娘子们流行在春日宴时将这一对铃铛送给自己的意中人,有‘赠君如意铃,觅得如意郎’之说,故称为如意铃。


若是哪家郎君接了人家小娘子的如意铃,便是接受了对方的心意,愿意做人家的如意郎君的。


在场的人屏住呼吸,皆将目光投向二人,落在萧衡身上的目光有羡慕也有同情。


羡慕是萧衡能与平清王府结亲,日后定然前程似锦。


同情是大家都知晓谢璎这个县主是帝城有名的跋扈之人,平日里在这长安城横行霸道,可不是一个好娘子人选。


萧衡垂眸看着谢璎手中的那一对如意铃,如意铃轻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清的,仿若女子清脆的笑声。


他抬眼往女眷位置那边看去,却见梁栩栩坐在位置上不动,边上的纪青莲使劲推她,她都巍然不动,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萧衡目光微凝,有些意外。


谢璎见萧衡迟迟未动,面上羞涩的笑意渐渐冷凝了下来,她顺着萧衡的目光看去,正好是看到梁栩栩坐在那里,当下就火大。


这程五就是祸害,她都没有给她发请帖,她还来做什么?!
不过此情此景,谢璎也不好当场发作出来,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轻松地笑了笑:“二郎,阿璎心悦于你,你可愿为阿璎的郎君,与阿璎结发为夫妻,此后成连理做比翼......”
萧衡顿了顿,而后又是长揖一礼,道:“县主抬爱,子衡感激不尽,只是子衡心有所属,不便接县主的如意铃,请县主恕罪。


心有所属?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这是谁人能入得他的眼?而且能比得过王府县主?
在场的人都惊得睁大眼睛伸长脖子往这两人身上看去,有些不敢置信,三三两两凑头开始议论了起来。


这萧衡的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当众下了这位县主的脸面,真真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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